陸小鳳靈機一動想出來的,是個不算辦法的辦法。
闖蕩江湖這麼些年,再波詭雲譎的險境陸大俠也闖過,他親身體味著人情冷暖,卻從未見識過什麼妖怪神仙。雖然自認三教九流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可打從撿到那孩子後,陸小鳳苦思冥想了好幾天,愣是想不到一眾至交好友裡,誰有那個本事過來收治神獸。
不知道少林寺和武當派能不能頂點用……
陸小鳳拿起包子,一口就咬掉了大半個,覺得人世冰冷還不如一口包子溫暖。
——他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既不能移山填海,也做不到撒豆成兵,卻突然就要操心怎麼處置一隻貔貅,丟不能丟,養不好養……
這世界可真他娘的驚喜連連。
“不是說這座廟曆史悠久,靈驗得很麼?”陸大俠完全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也許廟祝能有點真材實料?”
……不,你想太多了。
宋玉紅抿了抿唇,還沒等她開口,旁邊的桑落已經先一步道:“陸大俠不是本地人,可是從未去過城隍廟參拜?”
“確實不曾。”
陸小鳳不信神佛,自然沒有逢廟便拜的虔誠,且他每次來的目的都很明確,不管是犯了酒癮還是尋人說話,總之,到雲河鎮第一眼尋的一定是宋玉紅。若是問他宋氏本家宅子有幾間房,從前門到後門要走多少步,庫房囤的酒是比之前多了還是少了,他說不定反倒能倒背如流。
宋玉紅看一眼理直氣壯說著沒去過的陸小鳳,既想笑又想罵:“連人家的麵都沒見過,在這瞎出什麼主意呢?”
“城隍廟的廟祝年近花甲,早些年中風後身子便不大好了,如今日常事務都是他的孫女在打點。”
說到這裡,宋坊主突然一頓,直到陸小鳳投來一道好奇的目光無聲疑惑,她才輕輕歎了一口氣,接著道:“那姑娘……天生啞疾,故而深居簡出,少與外人往來。你沒事也不要去打擾他們。”
最後一句,幾乎讓陸小鳳聽出了些許警告之意。
“聽起來,你倒是與那家人相熟?”
宋坊主看他一眼:“每年廟會祭祀城隍,祭酒皆出自宋氏酒坊,至今已有一百一十七載。你說我們熟不熟?”
“……得,算我沒問。”
剛冒出頭的主意就被證明是條走不通的死路,陸大俠苦惱得直想抓頭發,可看看手裡剩下的半個包子,他沉默片刻,還是選擇先把肚子填飽。
——實在不行,那就隻能試試先給嵩山傳信了。但願那群整日裡阿彌陀佛的高僧,真能救苦救難,渡他脫離苦海吧。問題是那孩子一日三餐的花費……
又是半個包子塞進嘴裡的陸小鳳眼望房梁,目光飄忽。
反正一天兩天的,估計也吃不垮宋氏酒坊。他以後多幫宋坊主跑商押貨,賣身還債也就是了。
_(:з」∠)_
眼見著陸小鳳一副愁到頭禿的樣子,作為即將被他賣身的債主,千年苦工長睫低垂,又慢條斯理地喝了半碗粥,這才道:“人先放在我這裡養著,你若想到向誰求助,就儘快把人家請來。”
元正正要夾菜的筷子忽然停滯一下,桑落則直接轉過頭,看著宋坊主皺起了眉毛。
至於陸小鳳……陸小鳳險些被還沒咽下去的包子噎死。
“咳咳咳!”
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胸口,好不容易把喉嚨裡的東西順下去,陸小鳳氣息微亂,原本閒散的神情卻突然正經起來:“宋坊主,你這意思是要把我掃地出門啊?”
桑落心中冷笑,說的好像誰跟你是一家子似的。
“你待在這裡也沒什麼用。”
宋玉紅看起來是吃飽了,放下碗筷,微微側過身子,直接和幾步外的陸小鳳坐成一個當堂對峙的架勢:“貔貅一事對外人必須保密,無論你要請的是誰,又能不能請到,你親自跑一趟總該更穩妥些,也更顯誠意。”
陸大俠眉峰輕皺,正要說話,卻見宋坊主一擺手,這動作她做起來漫不經心,卻偏偏好看極了,衣袖輕揚似是席卷流雲,可一抬一落間,分明帶著些不容置疑的強勢。
“那孩子若真要發難,有沒有人守著,是誰在看守著,其實並無差彆。”
陸小鳳一愣。
宋坊主卻神色不變,雙眼不閃不避地與他對視,眸光冷靜得近乎帶了些冷漠,可很快又有些無可奈何的笑意漫上來,遮住她難得顯露在外的銳利鋒芒,重新軟化成平日裡的爛漫光景。
“陸小雞,”她露出一個嫌棄到不得了的笑容,“你多待一日,就要多偷一日我的酒。這筆賬你當我不會算嗎?”
******
宋叔在家中吃過早飯,步行而來,十數年如一日地在辰正準時開了酒坊大門。他這個掌櫃的一向來得最早,待到把近日的賬簿重新翻過一遍,又默默盤算著今日的走單,把要做的事全都計較清楚了,本家鋪子唯一一個小夥計便在辰正一刻露了臉。
“掌櫃的早,吃了沒啊?”
深藍布衣的少年從門外呲溜一下竄進來,一邊嘻嘻哈哈地問著好,一邊麻利地撿起櫃台後的木盆,裡麵放著的乾抹布被他隨意地往肩上一搭,他一手抱盆,一手支在台麵上,仍在拔高中的身板愣是凹出一副百般懶散的姿態。
宋叔一見他這吊兒郎當的樣子,當即就板起了臉:“給我好好站著說話!”
宋叔家中一子一女,如今長子將將十八,已經訂了親,正在鎮外雲落山新建的宋氏酒窖當學徒,十六歲的女兒乖巧可人,在家中陪著母親一起為哥哥籌辦聘禮。而眼前這個少年的年紀,卻正好卡在他兩個孩子中間,年方十七,生的眉清目秀,手腳麻利,做事勤快,說起來似乎也沒什麼好挑剔的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性格頑劣。
“多大的人了,怎麼還沒個正形?”
“這不是指望您管教呢嘛。”
一照麵就被劈頭蓋臉地教訓了,少年卻還是那副笑模樣,得了這一句才終於站好了,自然而然地要向著一進與二進的夾門走:“我去後頭打些水來。前些日子雨水多,桌椅板凳似乎也犯了潮,總讓人覺得沒擦乾淨。”
除了搬貨運貨,給客人端茶倒水以外,灑掃擦洗便是他僅剩的任務了。
少年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
以宋氏如今的規模,這發家的老鋪子反倒成了最不賺錢的那一個,來往主顧大半都是雲河鎮的老熟人,少的打個一斤八兩回去配點下酒菜,多的也不過是酒樓飯館每隔幾日買上幾壇,算不上什麼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