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所製桃符,大多刻有神荼、鬱壘兩位神君的名字或畫像,以求神靈庇佑,避鬼驅邪。再不濟也該寫上兩句吉祥話,好讓彆人討個彩頭。
可白老爺子卻沒有這樣做。
他是城隍廟祝,雖然是一座連供奉的神明姓甚名甚都已然失傳的城隍廟的廟祝,但是出自他手中的桃符,想也該知道,不可能會出現彆家神君的名字。
——前刻“清淨”,後刻“自在”。
這麼個巴掌大小的東西,昔年筆力雄渾的老人家卻隻落了這麼四個字。如果非要說他在哪裡用心了,大概也就隻有底部兩麵被刻上了一圈祥雲紋,但老人家顯然不擅長這個,每一道紋路都刻得極深,險些就要鑿傳了桃木。
反正桑落站在一旁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老爺子……當年手勁兒不小。”
宋坊主一言難儘地看過去。
——要是真沒看出來門道,倒也不必硬著頭皮誇。
“這一塊你收著。”
明明是小丫鬟才遞給她的東西,宋坊主隻看了這幾眼,便又挑了一塊塞進桑落手中:“還有元正的,宋叔,阿穆……五塊剛好。”
桑落眨了眨眼,發現她家小姐確實是在認真分派著桃符的歸屬,本家鋪子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誰都沒有遺漏。
可越是這樣才越反常。
她試探著問道:“小姐不是從不信這些嗎?”
宋老爹是因深愛獨女,這才每逢初一十五便去參拜,祈求女兒健康順遂,一生喜樂。
可宋玉紅自己卻不一樣。
桑落知道,她敬神,卻不信神,投進善緣箱的銀子與其說是香油錢,還不如說是變相在接濟白家祖孫。
——最不容反駁的證據便是,宋玉紅在雲河鎮土生土長到如今,二十年了,她跪拜城隍的次數卻屈指可數。連那寥寥幾次,也是因為陪同身體欠佳的宋老爹前去上香,不得不跟著父親一起跪了下去。
“今天怎麼突然想起來要這個了?”
桑落凝視著自家小姐,生怕她是已經受到貔貅幼崽的影響,又不肯告訴他們,這才病急亂投醫地連桃符都用上了。
其實天天都在擼神獸的宋坊主:“……”
不是,小魚兒啊,你這一天天都在瞎操心什麼呢……
“……我不是說了麼,近日涇河頻繁出事,再加上家裡那個小家夥,弄得我心裡很不安穩。”
宋坊主將桌上的一枚桃符捧在了手掌,在桑落眼中不甚精致的東西,落在千年苦工的眼底,卻仿佛是在掌心托起了一顆小小的星辰,清淨靈光從桃符上不斷擴散出來,縱然已曆十年之久,也未見絲毫暗淡。
“我不會信什麼江湖術士,可白爺爺畢竟是廟祝,他做的東西握在手裡,比旁的東西讓我心安。”
何止是心安……
宋坊主眼睜睜看著,五塊桃符的靈光如漣漪般在房間內擴出一圈又一圈,像是彙出了一個肉··眼不可見的泉眼。
……行吧。
竟比她預想的靈力還要強。
千年苦工暗自挑眉。
白逐白老爺子是不是個凡人?
尹清和讀檔後還沒有機會親自去見他,基於江氏兄弟和楊小過的前車之鑒,她現在看誰都覺得可能馬上要出個二設了,所以,沒見到真人前說什麼都不敢再下定論。
——萬一又是哪個大佬披的馬甲呢?
千年苦工怕了怕了。
但是這桃符上的靈力不是假的。
假設白老爺子真的隻是凡人,那如此清淨純澈的靈氣,隻能說明……這城隍廟果然供奉了一位真神。
——能讓凡胎凡骨的廟祝,用廟中生長的桃木隨手一刻,便刻出了一件堪比法器的桃符。
是這樣一位法力必然不弱的真神。
尹清和在心裡咂摸咂摸嘴。
桃樹樹齡不過幾十年,便是再長些,也不過百年之數。可白老爺子說過,未被雷閃劈壞前,他院中的那顆桃樹已逾兩百年了,乍然被毀才讓他心疼不已。
從前的職場菜鳥聽了這件事,不過當做是一則奇聞,聽過了就算了。
但現在回來的是千年苦工尹清和。
以她如今的閱曆,稍一回想,覺得隻怕是那桃樹常年沐浴神明靈氣,已然生出靈智,隻是沒有挨過化形的天雷劫,靈智已散卻留下了本體桃樹,又被白老爺子機緣巧合之下刻為桃符。
……無意為之,隻是單單養在神像附近,也硬是能把廟中的桃樹養出了靈智……
這位不知名的神君本事不小啊。
千年苦工握住掌中的桃符。
她坐在書房裡,窗戶未關,隻要抬頭看出去,便將一片晴空白雲映入眼底。而在宋坊主的眼眸之中,除了滿目晴光外,還有一片漸漸凝成的黑雲正自鎮北緩緩飄來,每飄近一分,便將清朗雲氣逼得退避一分。
而那是涇河碼頭的方向。
千年苦工在心底一笑。
有些事,她受限於人設,暫時還不能親自做,但是沒關係。
——好在,此地尚有神靈。
作者有話要說:弦哥實名表示,下輩子真的不想做妹子了。
真的。
就隻是為了每個月不痛這一次。
挨不住挨不住。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