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若有感,遂辟鬼域,女媧三滴血淚化作生死簿,掌管地上人、妖、獸三族生死,壽數命途乃天道所書,若有更改也隻是順應天道,旁人哪怕是十殿閻羅也插不上手。
本來是這樣。
三界皆以為是這樣。
直到鬼王意安橫空出世。
彆人知不知道很難說,敖灼卻心裡門兒清:意安受天帝敕封,是再名正言順不過的鬼域之主,生死簿便也勉強算作他的法寶。既然已經是他自己的東西了,若非要改動一二,總會有他自己的辦法。
隻是逆天改命的代價非同小可,意安又是嚴肅端正的性子,幾乎不可能為誰破例。
——起碼他不會閒得沒事乾,把一個好端端的凡人改成英年早逝。
“前世因果,今生來償。”
顯聖真君卻如此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負天眼,在那短短一次照麵裡便看穿了什麼。
他比敖灼年長,又是仙界出類拔萃的乾將,見過的屍身或許比西海的蝦兵蟹將老少幾代加在一起還多,按理來說早該看淡生死了。但他又偏偏修煉的是太上忘情決,連草木飛禽都能讓他垂首一顧,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但顯聖真君確實冷靜。
敖灼看了一眼他按在扇骨上久久未動的手,一時沒有說話。
——楊戩心懷三界是真的,卻從不曾任由自己的善意泛濫。
倘若有人將要喪生於妖魔之手,顯聖真君見了,挺·身相助時不會有絲毫猶豫。但是,他在人間的信眾難以數計,那些在神像腳下祈求天降橫財、官運亨通乃至於延年益壽的願望,千百年來,真君不知聽了多少,卻從沒有毫無底線地擅加乾涉。
悲憫蒼生,卻又清醒理智,一顆心柔軟而堅硬,摒棄了所有的欲·念,像是照徹天地的日與月,灑落光芒時不分東南西北,萬物有靈,皆可共賞。
——大愛如斯,但也冰冷至此。
“……”
西海小魔頭在心裡“嘖”了一聲。
她不再接著話往下說,顯聖真君那邊也不再開口,整個雅間頓時便陷入了安靜。
隻有哮天犬麵帶疑惑地左看右看。他在旁邊從頭聽到尾,卻完全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主人說的“壽數將儘”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也不明白主人和小魔頭在打什麼啞謎,怎麼突然就都不說話了,氣氛好像也冷淡下來。
也曾征戰沙場的神寵縮了縮肩膀,不知為何便有些慫了,張了張嘴卻又很快閉回去。
三個為斬妖除魔而來的神仙莫名僵住。
“……那就這麼定了吧。”
最後還是西海小魔頭打破了沉默,拿起竹筷,挑剔地看了看桌上被冷落許久的菜色,夾了一道賣相好看的紅煨羊肉。
她細嚼慢咽地吃完了這一口,才道:“今日我去街上看看,哪怕是殉情,該有的東西也總要有,起碼嫁衣不能少。”
哮天犬的臉色立刻變得精彩,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掙紮:“也、也不用這麼較真,我自己化一身紅衣也就是了。”
“做戲就要做全套。”
似乎是羊肉的味道還不錯,敖灼第二筷又落在這道菜上,空著的左手隨意往自己身上一比劃。
“不然我直接借你一身,豈不更省事?”
哮天犬:“?!!”
省事也不是這麼省的!再說了,你素愛穿紅難道就是為了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麼?就算是小魔頭,那也是個女魔頭,怎麼能這麼不以為意地就說要把衣裳借給彆的男子?
雖說他是一條疾犬,但也是公的啊!
你清醒一點啊敖灼!
要不是自家主人尚且在場,哮天犬險些就要開口罵人了。
而代替已經麵色發青的神寵,顯聖真君卻抬起了頭,看向敖灼的同時喚了一聲:“三公主。”
他的語氣依然平緩,不帶一絲譴責抑或訓斥,仿佛麵前的紅衣姑娘仍是昆侖山真君殿的“阿緋”,真君以切磋之名指點她功法的時候,也是這樣溫和的口吻。
敖灼迎上真君的目光,良久,突然回以一笑。
當著哮天犬的麵,她不會駁斥回去,不會冷著臉告訴楊戩“真君有什麼資格管教我西海龍族”。可同樣地,她也不會低頭,生來便隨心任性的小魔頭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便不會委屈自己認錯。
——就好像連東海五姐姐都勸她回頭是岸,西海紅龍卻還能笑著說,那位高居昆侖山的顯聖真君從不是她的苦海。
她一生都是這麼執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