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崽子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想也不想就把扇套放了回去。看他這模樣,如果這不是紅·龍親手所做,說不定還要把東西丟到地上,踩上兩腳也不能解恨。
從前,顯聖真君還隻是準駙馬,姑且沒有正式登堂入室的時候,包括西海龍王在內,但凡是對西海雙生子有所了解的族人,都逮著敖玉安慰了好幾個來回。
到了最後,連一向喜歡欺壓兄長的敖灼都有些哭笑不得,私下待敖玉溫柔了不少,雖沒有說什麼軟話哄他,卻極其少見地喚了一聲“三哥哥”,算是趕在出嫁前替敖玉一償多年心願了。
可惜還是收效甚微。
隻要想到那聲“三哥哥”是因為她成親在即,這才著意要安慰他,敖玉剛要興高采烈的心便立時又被泡進了酸水裡,任憑紅·龍還是白龍都休想撈出來。
就算灌江口那場讓人津津樂道的大婚已經過去了有些年頭,三公主帶上夫君回西海的時候,連蝦兵蟹將都已經把真君改口喚作“三駙馬”,白龍崽子依然對這位妹婿沒有好氣。
——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好氣的!
於是,當外出斬妖的顯聖真君歸家時,敖玉先是一句“妹夫回來了”,再是一句“妹夫我走了”,兩句完全不走心的場麵話說完,立刻就抬腳走人,隻想留下一個冰冷絕情的背影。
結果雙生妹妹還淨在後頭添亂。
“阿玉。”小魔頭一邊幫夫君解下大氅,一邊慢悠悠地喚道,“晚上是我下廚呢,你當真不留下來用飯麼?”
顯聖真君便眼見著,那個渾身上下寫滿冷酷的身影突然一頓。
“……不用了!”
西海三太子高冷地騰雲而去,隻剩下一句怎麼聽怎麼委屈的話音飄蕩在空中:“下次阿灼單獨與我做,我再來就是。”
……行吧。
小魔頭抬高大氅捂了捂嘴,這才勉強沒有笑出聲,隻是揚聲回了一句:“好,我記得了。”
算是給雙生兄長搭了個台階。
倒是顯聖真君站在窗邊,目送那雲頭漸漸遠去了,才有些忍俊不禁似的看向妻子:“阿灼今晚真要下廚麼?”
“怎麼會,我逗阿玉玩呢。”
果然,白龍一走,紅·龍便立刻矢口否認了。她手上整理著大氅,抬眼看向自家夫君時,眼底似有一點不懷好意的戲謔。
“便是我敢做,也要二爺敢吃啊。”
她這一句剛剛出口,真君便捂著唇偏過了頭,卻還是有幾聲悶笑響在屋子裡。
成親多年,西海小魔頭還是原先那個脾氣,三句話不到就能氣死人不償命。
按理說,她與敖玉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貪吃,連白龍那樣傻頭傻腦的崽子,近來都能自己琢磨著做出幾道點心了,敖灼嫁為人·婦這麼多年,反而越來越懶怠下廚,也是沒有辦法可講。
偏偏敖灼自覺理直氣壯。
“我倒是一直想研製新菜,結果你也好,哮天犬也罷,連三妹來了幾次都求著我收手,我能如何?”
“那是阿灼新近想出來的菜色……”
辯才無礙如顯聖真君,說到這裡都不由頓了頓,最後還是搖頭苦笑道:“……有些不易消受。”
即便是天上蟠桃,吃上十年二十年也是要膩的。
而不管是在四海龍宮、昆侖山,乃至於如今的灌江口楊府,至少在吃用上,從沒有人虧待過西海紅·龍。掐指一算,以她如今兩千餘歲的高壽,早就實打實地嘗遍了天上人間的美味。
想一出是一出的小魔頭便放出了話,揚言要研究新菜。
要單純說廚藝,她實在是挑不出什麼錯處——人儘皆知,西海敖灼聰慧無雙,學什麼都信手拈來。就好比她聽聞東海五公主有了心上人,這便緊鑼密鼓地張羅著練起了女紅,想著像當年敖清送她出嫁一般,也要親手繡一件最美的嫁衣給五姐姐。這不,不過短短時日而已,顯聖真君的新扇套已經似模似樣了。
隻是再好的廚藝,也架不住接連不斷的突發奇想。
這小祖宗說要鑽研新菜,四海自然沒有二話,當即就派人送了不少新鮮食材過來。如果隻是凡間的鮮嫩菜蔬也就罷了,可不知道替她搜羅食材的人都在想些什麼,竟還送了許多洞天福地裡生長的靈果奇珍。
真君幫著妻子收拾的時候,甚至不經意間就翻出了一盒昆侖雪芝,剛一打開蓋子,便撲了滿室的靈氣與藥香。
作為正統的玉虛宮三代弟子,顯聖真君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雪芝斷不會少於五百年,再長下去說不定都要修成精怪了。
真君想了想,還是道:“讓族中費心了,改日我便去登門謝過。”
“不必。”
西海紅·龍卻隻是擺了擺手,滿不在意道:“貴重些的都是阿玉的手筆,你謝他,他反而要與我生氣的。”
……果然,果然。
顯聖真君無可奈何地閉了閉眼。
巧婦或許會難為無米之炊,但到了敖灼這裡,除了曾經的楊戩以外,四海八荒也沒有什麼她拿不到的東西了。
楊戩便親眼看著,財大氣粗的紅·龍捧著五百年的雪芝進了廚房。
等到用飯時,麵對滿桌靈氣氤氳的新菜,與主人主母一起用飯的哮天犬握著筷子,愣是有些夾不下去。
偏偏敖灼還要明知故問一句:“怎麼不吃?”
神寵扯開一個比哭好看不到哪裡去的笑容。
“我心裡害怕……”
“怕什麼?”
“怕這頓飯吃完,是不是就要再挨幾道天雷劫……”
講道理,即便是神仙,也沒有誰會每日把天材地寶拿來當飯吃!這般猛補下去,靈力在短期內增長過盛,若是來不及消化,搞不好真的會·爆·體而亡的!
——開天辟地以來,第一條被撐死的神犬……
這是什麼想想都要哭出來的諡號啊!
哮天犬暗自抖個不停,隻覺手中的飯碗重如泰山。
最後,撐不住的神犬果然半途離席,剩下一個功底深厚的顯聖真君勇挑重擔,在妻子笑眯眯的注視下,與她一起吃完了那段飯。
——結局是夫妻兩人又一起閉了三天關。
這般不知道有沒有損人,也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利己的壯舉,在接連吃跑了哮天犬與三聖母,包括梅山兄弟都久久不再登門以後,姑且玩夠本的敖灼終於宣布收手,說是要歇歇。
“也好。”
隻有他們夫妻二人的飯桌上,顯聖真君放下碗筷,麵上看不出任何不對,隻是笑著與妻子道:“阿灼近日累了,正該休息。”
西海小魔頭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總算還知道要顧念自家夫君,沒有再多說什麼。
“反正我不做飯,二爺便隻管餓著吧。”
想起這些趣事,壞脾氣的紅·龍也不禁莞爾,分明眉眼含笑,卻還是要與真君嗆聲。
“我看哮天犬饞得有些受不了,正在廚房折騰。不若你去給他搭把手,主寵二人,自力更生?”
許是因為不小心湊上了韻腳,敖灼自己說完,自己也不由一呆,再看看已經走到身邊的顯聖真君,夫妻兩個對視一眼,終於齊齊笑了出來。
“自力更生便罷了。”
真君眉目和緩,先前歸家時的風塵仆仆似乎已經消散在這三言兩語間。他從妻子那裡取過大氅,幾下便疊得端正了,放在一旁。
然後,他握住了妻子空閒下來的手。
“阿灼也不用下廚去做。”
神仙辟穀,所謂食飲不過就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就算一兩百年不吃不喝也無礙,總歸是餓不死的。
真君的本意是要安慰妻子,可這話才一出口,他便發覺西海紅·龍原本帶笑的麵容微微一沉。
“吃不吃飯確實不要緊。”
她被他握住了手,也並沒有掙紮,可突然抬眼看過來的時候,眸中卻藏著一點銳利如劍的無奈。
“二爺這次該是遇險了,隻是不肯告訴我,怕我發覺,還用靈力遮掩脈象。”
西海紅·龍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不帶絲毫笑意地勾了勾唇角。
“這件事,才算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