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底底亞抬頭看向白發的使魔,開口道。
“哦?被作為優秀的未來君主獻給神明的你,竟然不知道我的名字嗎?”白發的使魔口吻淡然,但是耶底底亞沒有聽錯,那其中隱含著某種憤怒。
“你在生我的氣?為什麼?”
耶底底亞向來是個理智又聰慧的人,在知曉眼前的使魔並不會傷害自己時,他便直接地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白發的使魔用那雙平靜的藍眼睛看了耶底底亞一眼——在這個時候金眸的孩子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大衛王會喜歡白發藍眼的美人了。
葡萄藤和橄欖樹的枝葉在使魔的頭頂上浮動著,月光親吻著他的發梢,猶如為白發的使魔戴上了王冠。
他的麵龐、脖頸、肩膀、手臂,身體每一處似乎都隨著夜晚的清風在耶底底亞的眼底閃閃發光。
“你很敏銳,隻是我並非生你的氣,而是在氣……”白發的使魔頓了頓,他知道自己的話對於神明的虔信者而言太過大逆不道,所以也不去觸那份黴頭。
“罷了,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麼?”白發的使魔輕輕地笑了起來,豎起手指在耶底底亞寬大的額頭上點了點。
“我名為希爾格納,看在你給我送來了貢品的份上,以後要是有疑問的話,就來這個花園找我吧。”
希爾格納在說完這句話後,手裡忽然出現了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那是耶底底亞悄悄在晚餐上留下的餡餅。
耶底底亞看向希爾格納,發問道:“你就肯定那是我給你帶的嗎?難道就不能是我準備留到半夜吃的夜宵?”
希爾格納笑了:“嘛,如果是普通皇子的話,我當然會信。不過你不會,況且如果你真的肚子餓了,拔示巴也會喚醒侍女為你做吧。”
“再者……月亮可是已經都懸掛在高天了,你在這個時候,來到這個沒有什麼光亮的花園裡,難道是想要在這個陰冷森森的地方享用你的夜宵嗎?”
希爾格納不耐煩和這個還沒有自己膝蓋高的幼童說話了,他後退一步消失在了耶底底耶的眼前,而沒過多久,折返回自己寢宮的耶底底亞,看到了有人正高舉著火把朝著自己的方向走來。
火把像是吐著火的龍一樣照亮了昏暗的每一個角落,溫暖的光亮總是會讓一直身在黑暗裡的人驟然安心的。
等到耶底底亞看清楚那明亮的火龍為首的前方,站著的是自己的父親時,他的身體一僵,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畢竟即便是皇子,在夜晚的皇宮四處走動,總會讓人聯想到不好的事情。
大衛王那深沉威嚴的眼睛下移,凝視了自己的孩子一會,便沒有什麼感情地說道:“回去你的寢宮吧,耶底底亞。拔示巴會擔心你的。”
耶底底亞乖巧地應聲,跟在了大衛王的身後,而他的後方是護衛著以色列王的士兵隊列。
耶底底亞的腦袋裡開始運轉起來:大衛王此刻分明應當在某個妃嬪妻妾處安歇才對,怎麼會忽然來到這個人跡罕至的小花園裡來?
況且耶底底亞可沒有忽略,大衛王的到來,正是希爾格納消失了有一陣子後。
耶底底亞的心裡流淌過了一絲奇異的感覺。
難道那個白發的使魔是覺得自己太過年幼弱小,還特意去通知了自己的父王嗎?
一想到本就對自己淡而冷漠的大衛王被他喜愛的使魔從暖玉溫香裡挖出來,耶底底亞就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是不是該向大衛王道歉了。
似乎是發現了耶底底亞的猶豫,走在他身邊的大衛王冷淡地開口了:“以後不要在外麵逗留這麼久了,耶底底亞。”
耶底底亞的肩膀顫了顫,他緩緩地低下頭,沉靜地回答道:“……是,父王。”
他被送回了拔示巴的寢宮裡,拔示巴對於大衛王竟然將自己不知何時溜出去的孩子送了回來,表現出了不知所措和小心翼翼:“王……您要宿在這裡嗎?”
大衛王本來是想要走的,但是看到了那曾經讓他寧願犯下大罪,也一定要得到手的女人時,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道:“今晚留宿這裡。”
至少能夠留宿下來的大衛王,讓拔示巴鬆了口氣,多少平複了因為大衛王寵愛亞多尼雅和押沙龍,使得自己被冷落而沉重下去的心情。
她對於大衛王並無多少愛意,但是她的孩子是被上天的神明欽點的下一任以色列王,如此殊榮,也意味著更多的危險。
倘若耶底底亞沒能成為國王,拔示巴暫且不說,她心愛孩子的命是一定保不住的。
大衛王對於耶底底亞的出生並沒有表達出多少喜悅,或許是他的心已經被自己與拔示巴那被神明奪取的第一個罪惡的孩子所占據,因著神明寵愛而降生的耶底底亞並未得到大衛王多少的愛護。
公認最受寵愛的孩子,是大衛王的第一個長子亞多尼雅。
耶底底亞不知道該不該感謝希爾格納。
不過這不妨礙他第二天再次去往了那個偏僻的花園。
這一次他去得很早,恰好看到了在兩棵粗壯的橄欖樹乾中躺在睡網上的希爾格納。
白發的使魔正在哼著歌,在看到了耶底底亞出現後,也沒有停下自己的歌聲。
耶底底亞向希爾格納道了聲早,又繼續在這個格外涼爽的花園裡,開始翻看起那本尚未看完的書。
然而即便耶底底亞再怎麼努力,他也隻堪堪看完了一半。
在將書還給先知拿單後,耶底底亞魂不守舍地又回到了涼亭裡,他本來是該寫讚頌詩篇的,但作業是完成了,心思早已經不在紙筆上了。
“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希爾格納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邊,右手邊還放著由銀質盤子盛著的晶瑩剔透的葡萄和榴果。
那上麵還滾動著透明的水露,飽滿的果肉正散發著清香。
這個使魔,看上去比他們這些皇子都要過得好啊——
這個念頭不經意地滑過耶底底亞的腦海,隨後被希爾格納那仿佛看穿了自己的眼睛所吸引了注意力。
“書,沒有看完。”耶底底亞回複道,“我還沒有看到聖人摩西,是如何讓那偷盜了彆人父親衣物的小偷承認罪行。”
“哦?”希爾格納挑了挑眉,他撚起了一粒熟透了的葡萄,那紫紅色的果實被白皙的指端輕握著,被從涼亭外探進來的日光一照,竟有些玉石般晶瑩剔透的觸感。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啊。”希爾格納慢悠悠地說道,“不過我有條件。”
“請說,在不傷害到他人、十誡和國家的情況下,我會儘力去做。”
耶底底亞已然做好了會被希爾格納刁難的準備,想要得到知識,就得付出代價——這就好比如果想要得到那稀釋罕見的珍寶,就必須用相應的金錢來換的一個道理。
在這個時代,智慧是可以和任何珍寶與金塊等同的昂貴之物。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白發的使魔沒有使喚他去做什麼奇奇怪怪、而又難以接受的事情。
直到耶底底耶受膏戴冠成為了以色列的第三任國王所羅門,直到他在千年後的那場聖杯戰爭裡許願成為了普通的人類羅馬尼·阿其曼,他也一直記得,在這個炎熱的午後,被葡萄藤和橄欖樹枝葉所覆蓋著的涼亭裡,那個陽光濃鬱得幾乎可以從葉片縫隙裡滴落下來的午後,湛藍的眼睛迎著那流淌在他臉上明亮而斑駁的光,認真看著自己的模樣。
與此同時烙印進所羅門那顆被世人以為沒有人類情感心臟的,還有那帶著期待和愧疚,以及希冀與祝福的話語:“在你徹底接手以色列的政事前,像個普通的孩童那樣去撒嬌、去玩耍、去享受吧。”
這本該是個再簡單不過的要求了,但是當要求的人是耶底底亞時,那邊成為了十足十的難題。
耶底底亞張了張嘴,竟發現自己無法做到:“還請您換一個要求吧,不管是要新奇的工坊製品,還是價值連城的貓眼石與鴿血玉,又或者是那流汗如同流血般的汗血寶馬,我都可以想辦法為您弄來。”
“可我不需要那些。”
希爾格納攤了攤手,雖然語氣平緩,但耶底底亞聽得出來隱藏在其下的堅定。
耶底底亞說出來的那些珍寶,即便是拿到將軍約押或者是先知拿單,在麵對如此誘惑,多多少少也是會猶豫遲疑的。
然而希爾格納卻十分平靜,仿佛根本不在意。
各地特色的佳肴美食?小巧玲瓏的古玩珍寶?還是耶底底亞私藏的稀罕古卷?
希爾格納全都拒絕了,並且說:“我隻有這一個要求。”
——耶底底亞做不到這一點。
在作為神明賜福的孩子出生後,耶底底亞不管是從外表還是從身體上,都已經和普通人劃分開了一條天塹。
他早已習慣眾人不把自己當幼童看待,哪怕是他的母親,在行事時也格外地看重耶底底亞的建議與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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