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渙接下來的旅途, 就像是工作出差似的。
他專門去最混亂最貧窮的地方，看到的都是這座光怪陸離的城市最肮臟最醜陋的一麵。
晏渙一行人見到了暴露著腺體接客的Omega。那些Omega表情充滿誘惑，眼底卻帶著死氣；
他們見到了渾身殘疾的據說是被地下拳場拋棄的Alpha。那些Alpha還未乾癟的肌肉彰顯著曾經的力量, 而今臉上卻堆滿了卑微和討好的笑容，向著行人不斷乞討；
他們還見到了許許多多餓得脫了形，隻有肚子異常鼓脹的Beta。這些四肢細如柴火的人腹中顯然不是什麼能果腹的糧食或者營養液，而是其他勉強能讓人忘記饑餓的東西……
在高度發展的星際社會中，食物不再是問題, 廉價的營養液可以滿足所有人的需求。在星盟, 貧窮不再是吃飽穿暖, 而是相對的一些更高層次的概念。比如吃好穿好，比如實現人生價值。
但在位於混亂星區的騰飛星，他們對人生的需求卻倒退到了還未克服星球引力的原始星球的層次。
僅僅是吃飽, 僅僅是不被餓死，居然都這麼難。
唐靖毅一路上都在觀察晏渙。
在他接觸過的人中, Omega的心總比Alpha柔軟。晏渙更是一個被泡在蜜罐子裡的天真小少爺。
雖然他知道晏渙曾經飽受病痛折磨, 可能比星盟大部分人遭遇的痛苦要多許多。但至少生活上, 晏渙從未吃過苦。
就像其他三個年輕Alpha一樣, 晏渙是不是該露出震驚的、不可置信的、仿佛三觀都崩壞了的表情？
星盟強製軍校生在五年級以後, 必須來混亂星區課外實踐, 就是讓軍校生們看看, 在星盟之外的底層人民過得是什麼生活。如果軍校生們不努力, 星盟陷入混亂，陷入這種生活的就是他們的親朋好友。
“覆巢之下無完卵。”
“寧做盛世犬，不做亂世人。”
比起什麼星際獵人團和星盜團吹上天的待遇，唐靖毅相信，隻有和平穩定的星盟, 才能給他家鄉的大部分鄉親父老帶來希望。
混亂星區誠然會讓他這種頂級Alpha得到更多人上人的待遇，但這不是他追求的東西。
再者，就算他年輕的時候可以憑借實力獲得人上人的待遇，但人總會受傷、生病、變得衰老。就像是那幾個沿街乞討的殘疾Alpha一樣，他們在進入地下拳場的時候，絕對都意氣風發。
隻有一個強大的、穩定的、富饒的政權，才會兜底他們轄內民眾的生老病死。
從今以後，星盟就是他的家。誰想讓星盟陷入混亂，就是他會豁出性命去絞殺的敵人。
哪怕是可憐的混亂星區的難民也一樣。唐靖毅低下頭，為自己的卑鄙和自私感到愧疚，但並不會後悔和動搖。
當加入星盟之前，他忿恨星盟為什麼不向咫尺之遙的他們伸出援手；
當他的家鄉加入星盟之後，他卻是最堅定的反對星盟盲目擴張的人之一。
唐靖毅很擔心，晏渙看到這些慘狀，會不會動了惻隱之心，推動星盟的擴張計劃，吸收更多的難民星球進入星盟。
晏渙是一個善良到可以為一個陌生的被校園霸淩的學生賭上前程的爛好人。他現在看到這些慘絕人寰的場景之後，一定會想要拯救更多人吧？
如果晏渙有這樣的心思，那麼太子殿下一定會被晏渙影響。
唐靖毅擔憂的同時，不由在心中嗤笑。
他擔憂有什麼用呢？他什麼都做不了。真到了那一步，他就申請去邊界，該鎮壓混亂就鎮壓混亂，該幫忙開發就幫忙開發。
唐靖毅仔細的觀察著晏渙，想從晏渙的表情推測出星盟的未來，讓自己做好心理準備。
晏渙的神情卻無悲無喜，好似已經對這種悲慘情況司空見慣，再也不能勾起他內心一絲一毫的動搖。
他就像是一個機器人一樣，隻不斷詢問了這座“本土居民城”大概貧困和殘疾人口的數據，以此推斷出整個星球的人口經濟結構狀況。
“對紅燈區的改造是個大麻煩，這些紅燈區工作者肯定身體都有病，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買得起醫保。”
“殘疾人口的義肢缺口可以聯係星盟義肢基金會幫忙。這些Alpha都有戰鬥經驗，很好找工作，應該能付得起義肢無息貸款。”
“等騰飛星歸入星盟之後，第一步就是要重新規劃行政區，分派網格員，將每戶人家狀況登記備案。”
“乾脆直接異地整體搬遷好了。先修一座新城市，然後居民都搬過去，居住麵積按照原本居住麵積折算，可以自己給錢或者無息貸款增加一部分麵積。具體的等網格員對數據統計分析之後再決定。”
“現在這座城市就保留著。星盟許多普通老百姓都對混亂星區很感興趣，這麼賽博朋克風格的城市當然得留下來搞旅遊業。到時候弄一些機器人或者全息投影之類進來，把這座城市弄成一個大型潛入式娛樂場，可以解決一大群人的就業。”
“賽博朋克是什麼？呃，這個不重要。”
晏渙一路走，一路讓小天喵記錄自己對這個城市改建的靈感。
至於路上看到的那些悲慘狀況，好似完全沒有勾起他的同情心。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也沒有去“多管閒事”。
他好似在玩“全息遊戲”，所有NPC都是虛擬的。他滿腦子隻有“以最高效率通關”這一個想法。
晏渙這模樣，彆說唐靖毅，連對他不熟悉的三小隻都驚訝極了。
以晏渙在外界的風評，晏渙不該是這樣麻木到冷漠的模樣。
“慈不掌兵。”秦九昭看出了三個便宜弟弟妹妹的疑惑，不悅的解釋，“各行各業都一樣。”
三小隻恍然，似懂非懂。
唐靖毅略一沉思，不由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對，慈不掌兵。發展經濟有時候比戰場更加血腥殘忍。
在戰場上，敵人就隻是敵人；在發展經濟的戰場，敵人卻可能很無辜，隻是因為單純的立場不同，就要拚個你死我亡。
“你們嫂子我在商場上，曾經搞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人都有兩麵性，懂嗎？”晏渙從秦九昭手中接過水壺灌了一口，“再說了，誰說我沒見過？”
他都習慣了。
晏渙的表情很冷酷，阿衷卻越發信任崇拜晏渙。
比起廉價的眼淚和同情，阿衷更願意聽到晏渙嘴裡全是利益的話。
他寧願成為晏渙的工具，這樣他才能看到既定的、讓人心裡踏實的未來，知道自己隻要靠著勞動就能獲得想要的東西。
而眼淚和同情卻是鏡中花水中月，看似好看卻一場空。
獲得的施舍有了上頓指望不了下頓，但工作所獲得的報酬卻可以。
晏渙等人和阿衷分彆的時候，阿衷鼓起勇氣攔住了晏渙。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陳舊的盒子，滿臉珍重的遞給了晏渙。
“騰飛星能量場特殊，需要特殊的能量石才能抵消騰飛星的特殊磁場。”阿衷結結巴巴道，“這顆能量石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或許、或許它對您有用。”
晏渙打開了盒子，用光腦掃描了一下：“居然比管老板給我的核心能量晶石純度還高？你如果賣了它，早就住進騰飛城了。”
阿衷咬了一下嘴唇，擠出一個笑容：“我不可能賣掉它，我賣掉自己都不可能賣掉它。祖訓說，它就是先祖的眼睛，先祖的靈魂會通過它，看到騰飛星真正騰飛起來的那一天。”
“我聽過這個傳說。”秦九昭插嘴道，“騰飛星的開拓者齊騰飛曾經留下一顆無價之寶‘騰飛之眼’，據說是騰飛星純度最高的能量石。不過早在百年前，它就隨著齊騰飛的血脈後人，一起消失在騰飛星的混亂和戰火中了。”
晏渙收起了能量石：“等我用完了就還給你。”
阿衷搖頭：“您可以不還給我嗎？”
晏渙思索了一會兒，道：“這顆寶石對騰飛星很重要，它背後的故事星盟人也一定很感興趣。你既然不想用它換取金錢，那之後就把它放在博物館，供人懷念和瞻仰吧。”
“每一顆行政星都會有記載開拓史的博物館，先輩們披荊斬棘留下的熱血會被所有人銘記和繼承。這才是這顆騰飛之眼該承擔的責任。”晏渙笑著晃了晃手中陳舊的小盒子，“你等著，我馬上就為它增加一個新的傳說。”
“它幫助你的先祖讓一顆無名的荒星變成了騰飛星，現在又再次幫助我讓騰飛星進入新的曆史階段，這顆能量石大概是最能展現出你們騰飛星開拓者精神的英雄寶石。博物館才應該是它最終的歸宿，而不是某個人的私人收藏庫。”
晏渙笑道：“我會給它修個高高的底座，讓它可以俯瞰新的騰飛城。”
他本來還在思索，新的騰飛城該有什麼標誌性建築。沒有標誌性建築就會泯然眾人，無法在競爭激烈的旅遊市場引人注目。
這顆“騰飛之眼”真是及時雨。無論他在騰飛城修築什麼標誌性建築，隻要安裝上這顆“騰飛之眼”，這座建築就“活”了過來。
騰飛之眼，點睛之筆，簡直命中注定啊。
晏渙滿腦子如何割旅客們的韭菜，為當地創造稅收，而阿衷已經完全愣住了。
他是準備用這顆家中代代相傳的唯一珍寶，換取晏渙的“好感”。
他寧願賣了自己，也不會賣了騰飛之眼。
換句話說，他就是準備把自己“賣”給晏渙。
無論是自己本身的價值，還是騰飛之眼的價值，還是他一直隱藏著的齊騰飛後人這個身份的價值。
這些一定都對未來的騰飛星很有用，他會統統“賣”給晏渙。
但晏渙卻說，要讓騰飛之眼放進騰飛星的博物館，讓後人繼承這顆能量石所代表的開拓精神。
“謝謝。”阿衷被晏渙的言行觸動了許多次，但隻有這一次，他失控並痛哭出聲。
晏渙愣了一下，然後條件反射在秦九昭生無可戀的表情中抱住了阿衷：“啊，怎麼哭了啊？彆哭彆哭，好日子馬上就來了。等一切都好起來後再喜極而泣好不好？現在哭還太早了。”
阿衷緊緊拽著晏渙背部的衣服，頭埋在這個身形並不偉岸、模樣比他還嬌軟的Omega的肩膀上，泣不成聲：“好。”
秦九昭背手望天。
他怎麼有種這種事絕不是最後一次的預感？
這一定是錯覺。
……
阿衷眼眶紅紅的回到基地的時候，沒人以為他被欺負了。
晏渙等人在他們的地盤上閒逛，一舉一動自然都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晏渙和阿衷的對話，他們都聽到了。
他們甚至認為，晏渙就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
阿衷回來的時候，他們正在地上畫畫，畫的是晏渙當時在牆上畫的恐龍和飛鳥兔。
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畫。並且一想起晏渙解釋這幅畫的含義時的悵然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
雖然這很對不起星盟犧牲的先烈，但真的太好笑了。
隻是笑著笑著，就有人哭出了聲。
結果這群人的眼眶比阿衷還紅，把阿衷逗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