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覺得這樣挺好。
從學生時代就給他們科普一下這些方麵的知識,幫助他們從這個時代就開始樹立起一個相對固定的“世界觀”和“價值觀”。
讓他們明白當前穩定的生活是建立在九邊將士浴血奮戰的前提下,一旦九邊失守,韃靼人或者女真人打進來,那麼就隻能重演蒙元時代南人處於最下層的噩夢。
“那這種局麵豈不是永無休止?”傅宗龍忍不住插話道。
這一個多月來,他和馮紫英關係一直不那麼和睦,他自己也清楚是自己的心態有點兒問題,但是卻又始終抹不下麵子來。
“仲倫,你是雲南府那邊的,其實雲貴那邊也差不多吧?”馮紫英淡淡的道:“肥田沃土誰都想要,那些土司頭人不服王化,不願意接受大周的律法,而大周人口越來越多,要尋求更多的地盤來滿足,那怎麼辦?還是隻能打仗嘍,每一次戰爭都可以改變一個地方的局麵,化解激化的矛盾,就這麼簡單,……”
“紫英,這不符合我們教化之道吧?”傅宗龍遲疑了一下。
他是雲南人,自然清楚那邊的情況。
地方土司頭人和大周地方官員的矛盾勢同水火,經常發生一些衝突,隻不過要麼就是地方官員退讓,要麼就是土司頭人隱忍,總歸現在還沒有鬨出太多的大問題來,但已經如同蘊藏在茅草堆中的火星子,總有一天會突然燃起大火。
“教化之道也是要建立在服從大周律法的前提下的。”馮紫英搖搖頭,“要承認這些矛盾未必就全是地方上土司頭人的責任,我們大周那些官兒也未必就都個個如同山長和掌院那樣清正廉潔,務求實效,但有些時候看問題你隻能看主流,你不能以這些理由就恣意妄為,朝廷有律法,有禦史巡按製度,你不能越過這些就恣意妄為,……”
看見同學們有些懵懂有些明悟的表情神色,馮紫英知道自己這番話有點兒說深了。
對於這幫毛頭小子來說,不清楚土官流官之區彆,沒見過當地地少人多的矛盾,沒感受過當地百姓困苦生活,他們時無法理解這種潛藏在下邊的深層次危機的。
不過這番話相信哪怕他們聽不太懂,但是慢慢的也會悟出一點兒東西來,哪怕悟不出,起碼也能對他們日後的學業生活有一些觸動。
“紫英,我大略明白你的意思,就是很多我們看到的問題都是多方麵原因造成的,或者說都是各方都有責任,應當就這些不同的問題做一些細致的剖析了解,找準根本原因?”
許其勳算是馮紫英在這個宿舍乃至乙舍中的死黨,從一開始就堅定的跟隨在馮紫英身後。
同舍、半個鄉黨,加上性格上也很溫和,馮紫英的強勢和外向性格也和他有些互補,當然馮紫英也很關照他,所以二人關係稱得上是整個書院裡邊最好的。
“差不多吧,小弟想要說的是,我們現在學的經義也好,策論也好,不過是一些最基本最粗淺的東西,所以古人說讀萬卷書,還要行萬裡路,放翁先生也曾有詩雲,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你不親自去接觸摸索了解,你永遠不知道這些事情背後複雜真實的一麵,就更不可能得出正確的判斷,……”
被整個宿舍裡年齡最小的同學教育了,但是幾個人都默默的咀嚼著對方話語中的意思,沒有人認為馮紫英這是狂妄或者放肆,前一個月的表現姑且不說,就是這幾日裡的表現都足以讓大家看到自身和人家的差距有多大。
難道說武勳子弟都這般水準?
不,這不能完全是武勳子弟,那些武勳子弟大多都是靠著父輩餘蔭混日子的,馮紫英老爹可是正宗神武將軍而且還在大同總兵上和韃靼人交鋒數十年的,那是實打實的軍功熬煉出來的,難怪馮紫英對邊事軍務如此熟稔。
文官可以看不起武將,但是想這等十幾歲的學子卻無此資格,馮紫英也用他的表現向他周圍的同學證明了,虎父無犬子,同樣,虎子更隻能有虎父。
“睡吧,也不早了,明後日西溪先生、平涵先生他們就要到了,大家都還有各自的職責任務呢。”馮紫英招呼了一下大家,又看了一眼傅宗龍,“仲倫兄,你是雲南那邊出來的,小弟聽你說起過雲貴那邊的情形,感覺遲早要出亂子,咱們若是有機會,不妨多探討了解一下那邊見的情況如何?”
傅宗龍一愣之後心中也是有些慚愧。
自從一開始和馮紫英有了嫌隙之後,自己一直放不下麵子,讓其無比糾結。
尤其是這後邊馮紫英在書院裡聲勢越發高漲的時候,他就更不好意思放下麵子了,深怕彆人說自己捧高踩低拍馬屁,沒想到馮紫英卻能以這樣一種方式來給自己台階下。
“那敢情好,愚兄也一直希望能夠有一個對咱們西南這一塊事務感興趣的一起好好說說,……”
看似一笑泯恩仇,但實際上在馮紫英眼中這根本算不上什麼恩仇,無外乎就是一點年輕人的意氣用事罷了,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事兒,他有不下十種方法來處理這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