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認同這篇文章的建議,但是並不否認這篇文章的確切中了時弊,提出了目前開中法存在的巨大問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真希望能夠有什麼兩全其美之策來解決,但顯然不現實。
雖說他早就寫了辭呈,但是皇上一直不批,反而勉勵他繼續為君分憂。
問題是他自問無此能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戶部尚書不是人乾的。
他也聽聞原本齊永泰是有意來戶部擔任左侍郎的,他求之不得,正盼著呢,結果卻讓齊永泰去了吏部。
鄭繼芝也不認為齊永泰能在吏部折騰出多大的風浪來,隻要這個朝堂格局不變,坐在內閣裡邊這幾位依然如故,皇上沒有大的心思,那就一切不會有多大變化。
所以他早就心力憔悴,渴望著早日致仕回鄉休養,等齊永泰、官應震這些少壯派們上來接這個爛攤子了。
沈一貫何嘗不清楚這其中的問題難處?能在這個位置上坐著,連這些都看不到,那可真的就成了笑話了。
問題是看到了又能怎麼樣,太上皇二十年間六下江南,耗費無數,拉下那麼大的饑荒,捅出那麼大的窟窿,誰來扛著?真以為那些個商人們是善人不成?
這二十年間想要掀這層蓋子的人無數,哪個成功了?一茬接一茬,為此死的人隻怕墳頭上的樹都一丈高了吧?
真以為新皇即位,就可以又來折騰一番了?
沈一貫是真沒有這個精力了,這樣的事情他經曆過一輪就足夠了,血雨腥風不敢說,但是無數人丟官摘帽,沒有哪一邊能討得好。
嗯,還是有人能討得好,那些個排隊等著候補的官員們倒是能撿著一些機會。
想到九邊軍餉問題,沈一貫一樣頭疼,這也是一個無解之題,哪裡來銀錢填補這個窟窿,皇上開礦監稅監之例,誰不知道這裡邊蘊藏著莫大的風險,可大家都默不作聲,都隻有都察院那幫不通世務的愣頭青才成天上彈章,可有用麼?
誰要是敢說他能解決九邊軍餉問題,估計就能說服皇上撤回礦監稅監,但誰能?
真要能,眼前這一位就不會成日鬨著要辭官致仕了。
而且從內心深處來說,沈一貫也不認為設立稅監和礦監有問題。
大周沿襲的明製本身有些問題,商稅稅率,如何征收,從大周朝一開國時就開始爭議不休,到現在也沒有一個結果,最終還是沿襲這前明那種模式,其後果不問可知。
那幫江南和山西商人一個個吃得腦滿腸肥,且不思報國解君之憂,他們在朝中勢力也頗大,這士林文臣名義上都是一個道貌岸然,但是內裡背後行那商賈勾當之人不知凡幾。
想到這裡沈一貫也忍不住自嘲,自己嘴裡說得光明正大,可自家夫人和侄子不也一樣有無數營生?隻不過自己也就隻能睜隻眼閉隻眼裝作不知曉罷了。
深深的歎息了一聲,沈一貫睜開有些渾濁卻依然有神的眼睛,沉吟了半晌才道:“伯孝,此事易靜不易動,且放在那裡吧,齊乘風若是真的想打什麼主意,是不會得逞的,他一個人再能跳得起,無人附和,又能如何?”
“首輔大人,怕是不會如此簡單,那都察院……”鄭繼芝提醒道。
“我知道,喬應甲那裡我會去打招呼,齊永泰和他之間的私宜我相信不會影響到他的判斷力,明知不了為而為之,那是不智。”沈一貫掂量著。
“當然,我也知道喬應甲那邊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他對哪邊都得要有個交代,那幫禦史們隻怕現在都早已經興奮得像瘋狗一樣了,但我要給他劃一道線,不能越線,要顧大局。”
都察院那幫愣頭青不是那麼好解決的,喬應甲新官上任,也不可能第一炮就啞火,恐怕也是需要找些人來祭旗的,想到這裡,沈一貫就覺得頭疼。
那邊還得要去和太上皇稟報一番,彆讓太上皇又覺得是自己有意放縱了,倒是皇上那邊應該能領會得到自己的用意,但是也需要去上奏報告,但願皇上能明悟自己的好意,壓一壓齊永泰和喬應甲。
“首輔大人,我得提醒您一句,隻怕齊永泰不會就這麼簡單一出,您也知道他的性子,就算是這樁事兒能壓下去,但是他肯定還會有其他的路數。”鄭繼芝起身告辭之際,又忍不住提醒對方:“您最好能找個時候和他談一談,我想他也不是那種看不清大局,不顧大局的人。”
看著鄭繼芝離開的身影,沈一貫忍不住又歎息了一聲,他突然覺得自己一直自詡充沛無比的精力似乎真的有些不濟了,或許自己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