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馮紫英的身影消失在那邊箭道儘頭,秦可卿的臉色才慢慢從先前那種淡雅恢複成平常那種略帶憂鬱的思考之色。
“奶奶,外邊又開始下雪了,還是進去吧。”小丫鬟寶珠站在身後悄聲道。
來了這府中兩年,秦可卿唯一滿意的就是這兩個丫鬟了,一個瑞珠,一個寶珠,都是聰慧誠實的窮人家孩子,自然有人買了她們送進府中的,怕是賈府裡邊也不知曉。
不過縱然知曉,這賈珍賈蓉爺倆也不敢吭聲,想到這裡秦可卿便心中冷笑。
到現在秦可卿也不知道這背後究竟有什麼人在操縱這一切,便是她翻臉逼問過賈珍和賈蓉,這二人也隻能苦著臉說這是老爺的指婚,沒有人可以抗拒。
這個老爺便是這幾代賈家唯一出的進士——名義公公的老爹賈敬,至今仍然在玄真觀修煉,經年也不回家,便是自家嫁入賈家,他也未曾露麵。
從在秦家長大,秦可卿就覺得無形中就像是一個看不見的手在操弄著自己的命運,秦業不是自己親生父親,但是卻很愛自己,含辛茹苦把自己養大,說實話把自己嫁如賈家,連她自己都沒想到。
賈家是何等人家,怎麼會和一個小小營繕郎抱養來的女兒結親?而且還是未來要襲爵寧國公的嫡子,怕是讓自己給其當妾都有些不夠格。
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秦可卿的心中。
她本就是一個極其聰慧的女子,在覺察到這個疑問之後便反複詢問過自己養父,但是養父是個實誠人,無論怎麼問,他也說不出一二三來。
隻說抱回自己來養之後,便有各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出現,比如偶爾會有人送來銀子,但從來也不知道是誰送來,從未見到過人,偶爾會有一張紙留下,說知名不具。
所以秦可卿也一直懷疑自己恐怕是某個大戶人家不為主母所接受的外室所出,因為哪怕是妾生女似乎也不至於如此。
但一直到自己要嫁入賈家時,她才真正覺得不可思議,她也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世恐怕遠非一個大戶人家外室所出那麼簡單。
像賈家這等人家嫡子,便是名門望族的庶出女都絕不可能娶回家,更不用說你一個不足掛齒的營繕郎抱養的女兒,哪怕是再大的大戶,也不可能。
一直到後來嫁入賈家,問及公公多次,公公被問急眼了,也隻說他隻是奉父親命行事,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其他啥都不知道,甚至他們也不願意這樣,可卻沒有選擇,這個答案讓她感到絕望。
至於那位名義上的丈夫蓉哥兒,更是啥都不知道。
這一年多時間裡,自己很少走出這個小院,便是那名義上的丈夫那邊,她也不過是偶爾去一遭。
先前她也以為自己既然嫁入賈家,不管自己出身什麼家族,那也就老老實實當好賈家媳婦,而賈家這樣的豪門大族本身也就是以前她這種貧家女子可望不可即的目標。
但嫁進來之後第一夜,她便知道這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樣,自己不過是一尊被供奉起來的菩薩,供人參觀和用來對外裝點門麵的,而無論是名義上的公公還是丈夫都對自己畏如蛇蠍。
一顆心就這麼在這一兩年間慢慢冷了下來,冷到了極致也就無所謂了。
她本來很想去那玄真觀裡質問一番,但是想想也知道那既不可能,同樣就是去了,也一樣得不到任何答案。
隻是這樣的生活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才是一個儘頭?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青春少艾的女子,這樣生活她不願意持續一輩子。
這一年多來,整個寧國府裡,沒有人能和她真正說上話,便是那位名義上的婆婆,也隻是在人前裝裝樣說幾句,一旦沒人的時候,便是半句話也不願意多說。
也就是那榮國府裡的王熙鳳算是她嬸子了,或許是覺得她這個人太孤寂,偶爾來走動走動,說說話,但她也知道這位二嬸子也是一個要強的人,這等交好各家,怕也是有些想法企圖的。
秦可卿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所有人遺棄了一般,既沒有人關心她想什麼要什麼,而那個在自己尚未出嫁前還偶爾露一下蹤跡的神秘人,現在也更是再沒有出現過了。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今日,持續到那位在自己床上躺了一下午的馮家大郎看到自己之後。
直覺告訴她,這個馮家大郎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特。
不是那種仰慕垂涎姿色的目光,雖然或許有那麼一絲半縷,但那屬於男人正常情況下的目光,而是那種似乎知曉一些什麼,有些探究、憐憫和思考的神色。
這種目光神色是秦可卿之前從未見到過的,賈珍賈蓉的狐朋狗友也偶爾會來府裡,有時候也會打個照麵,但那些個男人的目光都是千篇一律的,從未今日這馮家大郎的表情。
直覺告訴她,這個馮家大郎或許知曉自己的一些什麼,嗯,或者就是自己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