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是在齊永泰府上用了晚飯才走的。
還好,齊永泰也並不是像外界想象的那樣清廉嚴苛到連普通生活都難以維係的狀態,應該說這頓晚飯還算豐盛。
像齊永泰和喬應甲這類官員,現在已經很少留人吃飯的情形了,除了特定的通家之好或者親戚,亦或是像馮紫英這類得意門生,一般的官員,哪怕是品軼再高,或者關係再密切,都不會如此。
而能在吏部左侍郎家中吃一頓飯,也足以向世人炫耀了。
馮紫英當然不至於那麼淺薄,但是起碼他在晚間離開的時候,還看到齊府門外至少還有十來輛馬車和小轎等候著,這意味著齊永泰可能晚間都還不得不會見一些客人。
這對於某些人來一份沉重的壓力,但是對更多的人來說,這確實無上權力的甘美,讓人一飲便再難以釋手。
深秋的傍晚無疑是京城最舒服的時節,但是京城卻已經開始陷入了黑暗中。
當然在大街上依然是燈火點點,無論是豪門貴宅門上的燈籠,還是一些酒肆、戲樓的招牌幌子,都能在燈火下隱約可見。
三三兩兩呼朋引伴的士人們正是最興奮的好時節,秋闈大比,不知道多少人欣喜若狂,又不知道多少人失意落魄,而買醉可能是他們唯一傾瀉情緒的最好方法,這也在京師城中乃至各個省的省城裡都在上演著這一幕。
馮紫英回到自己家中時,已經是戍初兩刻了。
天色已經差不多黑透了,踏入府門就看見瑞祥忙不迭的撲上來,“爺,您總算是回來了,……”
馮紫英沒好氣的睃了對方一眼,“怎麼了,大驚小怪的,我不是讓你向太太和姨太太稟報了麼?我有事情。”
“呃,爺,您也太不把這事兒當回事兒了啊。”瑞祥真的有些佩服自己少爺的大心臟,無言以對。
這樣大的事情,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中舉雖然比不得會試殿試,但是也不遑多讓,尋常人家若是中了舉人,那簡直就是一個家族都能一步登天。
縱然是像馮家這樣的家庭,沒見著太太和姨太太她們在獲知少爺中舉之後也是又哭又笑,又是抹眼淚,又是給府裡每個下人都發紅喜銀子。
瑞祥自己就足足拿了五十兩,這差不多相當於他一年的月例錢了。
就連寶祥這小子沒跟著少爺多久,也一樣拿了二十兩銀子,讓府裡邊無數丫鬟小子們眼紅無比。
便是一般的下人也是人人都有八兩到十兩的賞賜,太太姨太太身邊得勢的都能有二十兩銀子。
這等好事,便是過年打賞都遠遠不及,難怪闔府上下都是喜氣洋洋的。
可這位爺,卻還不緊不慢的一個人走回來,連個身邊人都不帶,甚至連晚飯都沒有回來吃,這讓府裡一乾人都快要愁死了。
“能有什麼事兒?”馮紫英抹了抹嘴,這才漫不經心的道:“讓雲裳給我倒碗茶過來,我娘房裡的茶我吃不慣,我去我娘屋裡了。”
“呃,爺,這還有人等著您呢?”瑞祥表情有些尷尬古怪,撓著頭道。
“還有客人?這個時候?”道喜的也不該這個時候才對啊,馮紫英狐疑的看了一臉尷尬表情的瑞祥,怎麼也沒見雲裳出來接自己?以往是早就撲騰出來了,今日卻怎地不見?
“不是,是榮國府寶二爺的人,茗煙和一個叫晴雯的丫頭過來了,茗煙就在那邊角門上,晴雯姑娘和雲裳姐姐熟識,便去了雲裳姐姐那裡。”瑞祥涎著臉道:“他們這一來可好,太太大方,對今日上門道賀的都有賞賜,茗煙那廝和晴雯姑娘都賞了六兩銀子,姨太太還給了他們倆一人一顆金瓜子兒。”
“寶玉的人?茗煙,晴雯?”馮紫英一下子來了興趣,這個時候寶玉怎麼會派這兩個人來自己府裡?怎麼要道賀也該他自己過來才對,這派一個小子一個丫頭來算什麼?
“嗯,中午間就來了,一直不肯走,說不等到爺回來他們就不敢回去,寶二爺下了死命令,不把爺請回到賈府去,他們就彆回去了。”茗煙擠眉弄眼的笑著道:“聽說是寶二爺怕政老爺打,所以一定要把少爺請回去救命。”
“荒唐!哪有這種事情?!”馮紫英根本不信,笑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