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偌大一個府裡,你們不會以為大家都是白乾活兒,吃穿用度不花銀錢吧?便是皇宮裡采買也一樣要用銀子的。”馮紫英注意到賈寶玉、林黛玉等人目光裡的驚異神色,越發覺得這幫少爺小姐們的可笑可愛。
“寶玉你問問你房裡丫鬟們的月例銀子多少,問問你房裡小廝,還有那啥車夫花匠這些月例多少,這麼些人有多少人,每月光是他們的花銷有多少,你就知道你們榮國府每月需要在這一塊開支多少了,可這隻是一個小頭,還有無數大頭,嗯,你可以自個兒琢磨去,……”
馮紫英的語氣和表情也越發平淡,看在寶玉眼中卻是越發深不可測,他以前可從未想過這些,好像這些個也不該他考慮才對,他作為榮府二房的嫡子,不是該天經地義的享樂麼?哪裡需要去管這等繁瑣雜務?
“寶玉,你以為璉二嫂子每日裡操勞是在玩耍不成?璉二嫂子要操心你們榮府裡每月每年出入賬目,若是不足,哪裡來補上或者借支先填上,總不能年邊上了,老太君房裡添一件毛料大髦卻說沒錢,你母親身體不佳要用根上等山參卻說隻有參須了,又或者哪個丫鬟婆子或者管家小子家裡人去世了,需要些銀子撫恤悼問,卻說屋裡銀子不夠了吧?”
“你以為璉二哥隔上幾月半年便要出門一趟是去遊樂不成?”馮紫英看著周圍這一乾少爺小姐丫鬟們鴉雀無聲,都是屏心靜氣傾聽著自己的說話,倒是薛寶釵美眸閃動,望向自己的目光多了幾分複雜。
“你們榮府營生有些什麼愚兄不清楚,但無外乎就是一些莊子、鋪子,若是在外地,難道不需要去視察清算?不需要去核查對賬?若都是這般躺在家裡當翹腳大爺,隻怕要不了幾年,莊子裡的莊頭們,鋪子裡的掌櫃們,那便要把你們家的營生變成他們的了,便是在你們眼皮子下邊,隻怕一樣有人琢磨著要從你們家裡盤點兒便宜走呢。”
“你若是不想讀書,那能否像璉二爺這般,既能在外邊去謀些營生替府裡邊增收,還能要把府裡邊這些莊鋪收入都經營打點管理起來?”
這連環幾問,真的讓賈寶玉無言以對,真的無法回答。
“說實話,愚兄不看好你這方麵的本事,嗯,或者說你的性子也不適合去管理經營這等事務,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覺得你就可以這麼無憂無慮的過一輩子不成?你覺得這府裡邊姊姊妹妹都能這麼陪著你慣著你一輩子?想一想,這些姊姊妹妹都漸漸大了,她們都有自己的歸宿,嫁入他家,作他人婦,你也一樣需要娶一個門當戶對的新婦,同時也需要去操持起支撐自個兒一家的生計,……”
馮紫英見賈寶玉臉色漸漸發白,但是他的話卻未停下來。
“亞聖都說過,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個獨善其身,愚兄的理解,隻怕不是隻管好自個兒就行,而起碼是要承擔起自己一家人,甚至一個家族的責任,達則兼濟天下,那就是要上報君王朝廷,下報黎民百姓,這是一個男兒漢最基本的擔當和責任,嗯,寶玉,你做好了這方麵的準備了麼?”
賈寶玉囁嚅無語。
“寶玉,你馬上就十二歲了,不客氣的說,愚兄十二歲的時候已經代表我父親去山東悼喪,遇上臨清匪亂,還把林妹妹和薛家妹妹的二叔救了出來了,為兄也不是自吹自擂,但確實如此,當然,你無須像愚兄一樣,每個人境遇不一樣,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路要走,但是起碼你要給自己樹立起一個堅實而可行目標,堅定不移的走下去,方不負你漸漸老去的父母和偌大一族人!”
紫鵑隻感覺到小姐捏著自己手腕的手因為激動而變得濕潤而緊致,險些要把自己手腕捏出青印來,看見小姐那因為興奮而熠熠生輝的臉頰和充滿崇拜神色雙眸,她知道自己小姐隻怕是真的陷入進去,難以自拔了。
探春的目光中同樣是充滿了小星星,馮紫英這最後一番話對男子漢的詮釋,更是讓她心潮澎湃,男兒當如此,上報君王朝廷,下報黎民百姓,這才是真男兒。
原來對自己寶二哥的行徑她也不過是抱著一種笑看的心態,但現在卻發現和馮大哥比起來,寶二哥簡直就像是一個還在繈褓裡吃奶的孩子,可二人年齡隻差兩歲啊。
難怪林姐姐對寶二哥這般輕蔑不屑,難怪寶姐姐對寶二哥的糾纏也是淡然處之,就像一個成年人怎麼會和一個小孩子計較這些?
司琪也覺察到了自家小姐的異樣神色,那種崇拜中夾雜癡迷的目光讓司琪都被嚇了一大跳,她趕緊扶著小姐的胳膊搖動了兩下,這才讓迎春從幻想中驚醒過來,羞得趕緊低下頭來,隻是腮邊的緋紅卻瞞不過貼身丫鬟。
好在屋裡所有人都被馮紫英的這番話給震住了打動了,沒有心思關注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