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也還涉及到豐潤祥的下一步走向,去了薛峻這個主心骨,豐潤祥還能不能撐得下去,馮紫英還要打個問號,段喜貴跟了薛峻這麼久,究竟有沒有把人家經營之法學會,離了人家能不能玩轉兒,自己都要實地評估一下。
馮紫英和薛蟠趕到濟南府時,薛峻已經要不行了。
看見瘦成了皮包骨頭的薛峻,馮紫英也有些心酸,一彆經年,再見卻是最後一麵,這等事情委實讓人難受。
這是馮紫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個自己熟悉而又要離開世界的人,雖說和薛峻從私人感情上算不上多麼深厚,但是在生意合作上卻很愉快。
“二叔,你好好將養,莫要多想,吉人自有天相,……”馮紫英來到這個世界,也早就學會了這等安撫人的話語,隻是卻沒有那等救人性命的本事。
“鏗哥兒,這等時候,就莫要說這些話語了,趁著為叔還有些氣力,為叔也想要交待一下後事。”躺在床上勉力撐起身子,薛峻又看了一眼旁邊有些茫然的薛蟠,歎了口氣,“文龍,你也一樣。”
薛蟠這才趕緊上前行了一禮,“二叔,你有啥儘管說,隻要侄兒能做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不過你也知道侄兒,也幸虧有大郎來了,若是侄兒做不到的,也還有大郎,……”
換個時候,這等話語真要讓人忍俊不禁,不過這個時候實在沒有這個興致了。
“來,二郎,二姐兒,……”薛峻臉上浮起一抹潮紅,似乎精神也好了一些,伸手示意旁邊一直在垂淚哭泣的子女,“鏗哥兒,今日你我相交兩年,為叔兩年前便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日後出將入相可期,隻可惜為叔不能看到那一日了,今兒個為叔也算是求你一回了,……”
這話一出口,周遭的婦人和子女都是哭泣聲頓時大了起來,而馮紫英也慌忙作禮:“二叔切莫如此,便有所托,儘管吩咐,隻要小侄能做到的,便是竭儘所能亦要做到,斷不敢推辭。”
“二郎,二姐兒,你們莫要哭了,待為父把話說完,……”薛峻喘了一口氣,又把目光轉給馮紫英,“鏗哥兒,為叔沒有其他放不下的,這豐潤祥,段家哥兒也已經基本熟悉,縱然不能再進一步,但是維係現下情況亦不難,姑且不提了,為叔現在放不下的便是我走後這一對兒女和嬸嬸他們,……”
薛峻一妻兩妾都在,好在這兒女都是嫡出,倒也無虞這家產之爭。
“二叔切莫說這等……”馮紫英還欲再說,便被薛峻打斷:“鏗哥兒,為叔想要把他們托付給你,為叔知道你日後是要乾大事成大業的,看不上這等商賈微末之事,薛家現在情形不佳,這二郎比你小一歲,尚未定親,二姐兒依然和京中梅翰林之子定親,隻等年齡合適,便要赴京成親,為叔便欲請鏗哥兒替他們幾人謀劃,若是能替薛蝌尋找一個好人家,二叔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儘,……,至於二姐兒,……”
薛峻露出一抹有些怔忡的神色,似乎是有些猶豫,但是想到自己都這般了,還有什麼不好說,再不說,也許就沒有機會了,“這梅家這兩年書信來往越發少了,我上次去信都是八月間的事情了,但至今未回信,為叔也不知道這梅家現在是什麼心思,不過一諾千金,便是為叔商賈之人也明白,所以還請鏗哥兒費心一番了,不過若是那梅家真的無意此門婚姻,那也便罷,……”
這當然是氣話,女兒家若是悔婚那便是名聲大壞,但一般說來,像梅之燁這等京中翰林,也不敢輕易悔婚才對,那對他家一樣名聲有礙。
馮紫英也清楚像梅之燁這等翰林人家,微末之時或許沒啥,但現在若是覺得自己是士林清貴了,那還真不好說。
這般起於貧寒之人,往往比其他人更看重名聲,這薛峻這一脈現在算是皇商,又是二房,恐怕本來就難以入人家眼了,弄不好便要尋些由頭來讓你知難而退,這等事情隻怕是每年都會上演。
但這等時候馮紫英卻不能推諉,隻能點頭應承下來,“二叔放心,其他小侄不敢保證,但是嬸嬸和弟弟妹妹一家人以後的生計,小侄還是敢拍胸脯的。”
不清諾,諾必果,這也是馮紫英做人信條,他不敢打包票這一家人未來能如何,但是起碼可以給他們一份生計的承諾,好像《紅樓夢》書中也說這薛蝌好像是個出色的,既然如此,自己又何須擔心什麼?能儘力支持便是。
似乎是就等著馮紫英這一句話,薛峻這一口氣頓時泄了下來,然後喘息著道:“二郎,二姐兒,鏗哥兒算是咱們薛家的貴人,日後你們便要尊他為兄,家中若是有事不決,便請他幫著拿主意,此乃為父最後給你的話,……”
見這般馮紫英也知道隻怕薛峻還有最後的話要交代,便和薛蟠主動告辭出來。
不出所料,一會兒便聽得屋裡哭聲一片,再進去時,薛峻已經油儘燈枯,一家人圍著哀泣不已,顯然是不行了,薛峻鼓足了最後的力氣,也在隻是給了馮紫英一個拜托的眼神,便垂首閉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