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沒有理睬一乾人的表情神色,他也很清楚,光憑這番話頂多能讓這幫人有所警惕,但要讓他們低頭按照自己的意圖來,還沒那麼簡單,這些人也不會輕易就乖乖入彀。
“本官知道諸位都是累世以經營鹽業為生,可能對其他營生不太了解,文言,你和在座諸位也很熟悉了,把你從林大人那裡借過來,也就是要借重你,把本官此番南來的兩件大事兒好好給諸位解讀一番,莫要把朝廷的一番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麵對馮紫英輕描淡寫的甩鍋,汪文言也是假作麵帶苦澀,隻能勉強點頭的模樣,“呃,馮大人,您這南下的事兒,其實在下也不是很了解,也就是聽你說過幾回,內裡許多細微之處在下也隻了解一個大略,……”
“行了,文言,林大人都把你暫借與本官,你跟著本官也有一段時間了,相比這開海債券和銀莊之事你也明白好壞,和諸位說一說,知曉來龍去脈,也能讓他們明白這不是攤派捐輸,……”
假作推托不了,汪文言也就隻能從開海債券開始講起走,把朝廷發行開海債券的目的意圖,抵押物,以及履行方式等等一一介紹,然後又在把銀莊成立的目的意義,以及運作模式也一一細說。
應該說汪文言的敘述要比馮紫英的效果更好,畢竟是熟悉之人,多年鹽務上打交道,再怎麼也要給幾分麵子,而且縱然林如海命不久矣,但是縣官不如現管,現在還掌握著大家的命脈。
等到汪文言把所有鹽商一一送走回到馮紫英書房時,馮紫英這才笑著道:“感覺怎麼樣,是不是不太妙?”
“大人不是有準備麼?若是三五萬兩銀子,不需要大人出麵,文言就能替他們答應下來,不管是購買開海債券還是入股銀莊,但大人想要的顯然不止於此,他們都是人精,心裡明白著呢,所以都不敢輕易表態。”
馮紫英撫摸著下頜,“我的麵子這麼大?二十家,每家五萬兩,那也是一百萬兩銀子啊。”
“大人,您也說了,開海債券相當於是朝廷借款,還有利息,而銀莊募股是入股,盈利要分紅,您還真以為這幫鹽商是人傻錢多不成?他們也早就通過各種渠道在朝廷中打聽清楚了許多內幕,這些故弄玄虛的表麵姿態瞞不過大人您,但是底細他們也是知曉大概的。”
汪文言的話也擊破了馮紫英殘存的一些幻想,這幫鹽商的門道的確夠深夠寬,都是些人老成精的角色,既不會輕易被自己嚇倒,但也不會和自己撕破臉,甚至他們也早就做好了要接受某些條件的心理準備了,也就是說現在就是一個討價還價的過程了。
這大周朝廷裡真的是沒有一點兒秘密可言,尤其是這等事情,每個人背後都有一大堆利益牽扯者,如蛛網一般,略微一動,便能知曉。
隻怕這幫人在自己尚未南下時就已經在和他們在朝中的奧援們商量對策了。
“文言,你覺得我現在該怎麼做?”
馮紫英沉吟著,他也有些猶豫。
殺雞嚇猴也好,殺一儆百也好,不是做不到,但是關鍵能不能做到利益最大化。
若是做過了頭,鹽商反噬的力量不能不考慮進來。
若是上邊人為了利益丟車保帥,自己這開海之略就成了為他人作嫁衣裳了,他馮紫英可不是那等苟以國家生死以*******的純臣,在這大周,想當純臣,既不現實,自己也還沒有那份資格,自己也不可能去乾這種事情。
“那要看大人怎麼想了。”汪文言也知道這是新東家在考驗自己了,目光沉靜如水,這道題他其實早就在思考了,而且反複思考了許多。
“哦?講。”
汪文言本來想講我有三策,上,中,下,但是他不知道這位新東家喜歡不喜歡這等故作狗頭軍師的口味,所以還是咽下了這等想要炫耀的心思。
“當下這群鹽商,多是太上皇時代留下來的老人,若是皇上和內閣真有意要不忌諱其他,那麼文言推薦大人可與龍禁尉全麵聯手,丟開南京都察院,先拿下三四家,一舉滅殺,以文言估計,一千萬兩的收入是穩當的,……”
馮紫英沉默不語,他當然明白汪文言所言的不忌諱其他是什麼意思,那代表著皇上羽翼已豐,不在意太上皇的態度了,到那一步,若是能贏得內閣一二閣臣支持,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現在呢?
見馮紫英不語,汪文言又道:“若是大人覺得此策過於酷烈,亦可以龍禁尉為線,以南京都察院為槍,擇其一二,這般下來,大人便可在鹽商和南京六部中收獲威信和好感,又能實現目的,三五百萬兩應該不在話下,文言亦推薦此略。”
鹽商和南京都察院關係自然匪淺,南京都察院新任左都禦史亦是從京中都察院才來的,也是朝廷對南京都察院前期表現的不滿意才做的調整,若是這般,倒也算是一個穩妥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