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就算是名氣再大,但是在數以百萬計的銀子麵前,就算是自己有心要維護朝廷信譽,但是嚴峻的現實麵前一樣都可能被輕易推倒,這一點這些商人們不會想不到。
這種朝廷信譽,也就是現代政府的信譽,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起來的,現代的契約製度對於官府朝廷來說,能不能實現權利對等,基本上是全看人,而非製度。
而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這些鹽商們哪一個又能說他們是清白無瑕的?
鹽中摻土這基本上是每個鹽商的最慣用的牟利手法,這是害民;勾結私鹽販子跨區域販鹽,這是違反朝廷例製;勾結都轉運鹽使司衙門官員,以偷漏欠的方式少交鹽課銀子,或者直接就是內外勾結做假賬,又或者與鹽場勾結起來,虛報損耗偷賣私鹽,這些都是慣用伎倆。
幾乎每一家鹽商的發家致富都是建立在這種種劣跡惡行之上的,無一例外。
正因為如此,在麵對朝廷的要求下,他們才隻能乖乖的俯首聽命。
“表兄,既如此,看來你們的麵談效果不佳啊。”
“那倒也不是。”段喜貴搖搖頭,“鏗哥兒,你知道我們和這些商人談最大的倚仗是什麼嗎?”
“是什麼?”馮紫英訝然。
“是你這個人,你的身份,你的口碑,你的未來前途。”段喜貴很肯定地道:“若非有你這個人,換了其他人,很難讓他們產生興趣。”
“哦?我的口碑,嗯,應該是形象吧?”馮紫英驚訝中也有些自豪,這恐怕才是自己最寶貴的財富。
段喜貴對馮紫英的這個用詞不太適應,不過他還是能理解對方的意思。
“嗯,這也是我們在和他們談了許多之後才慢慢覺察到的,不僅僅是我,汪先生,璉二爺,都是這樣的感覺。”段喜貴話語裡充滿了某種感悟,“你的家世,你的出身,你的師尊,甚至你的同學和在秋闈春闈殿試的表現,他們很多人都知道,甚至還不厭其煩向我們探究,我和璉二哥與你的關係,他們也都了如指掌,……”
馮紫英笑了起來,“有些意思,除了這些,還有麼?”
“還有。”段喜貴語氣卻越發嚴肅認真起來,甚至還有些探索的味道
“哦?”見自己表兄態度如此,馮紫英訝然,“表兄,還有什麼?”
“他們對你提出的開海之略其實是很感興趣的,有些人對你的開海禁倡海貿觀點十分讚同,同時也對你提出設立銀莊的目的意義一樣很認可,但他們也很擔心銀莊的銀子都被拿去投向了登萊和遼東,而他們認為投向登萊和遼東的銀子隻會打水漂,如果是如你提到的投入到江南這邊的絲廠、船廠、茶場、陶瓷工坊,甚至投入到拓墾中去,都是能夠預期收益的,……
馮紫英大為吃驚,他沒想到鹽商中居然還有這等人物,能看出銀子投向登萊、遼東難以見到效益,而銀子如果投向絲茶瓷這三類產業明顯就是能大有收獲的,甚至連在江南的造船行業,也能有一個很好的收益。
這大概就是商賈天性吧,能夠迅速評判出資本流向哪裡能獲得收益,卻自動將銀莊的朝廷背景和職責忽略了,當然這也的確和他們沒關係,那是朝廷的事兒。
“說來說去,還是不太相信銀莊的運作模式啊。”馮紫英搖搖頭,“目光還是短淺了一些,隻看到眼前利益,忽略了長期的戰略利益。”
段喜貴不太懂,但是他還是知道這銀莊的性質比較複雜。
“鏗哥兒,我感覺,這些商人也並非最初我們想象的那樣,感覺有些人也並不隻想局限於這鹽一隅,或者說他們也有一些其他的意願,……”段喜貴努力地想要把自己這一段時間的接觸所得和盤托出,在他看來,鹽商這個群體是大有可為的金礦,很值得一挖。
這一點馮紫英倒是很認可,汪文言也提到過。
這些鹽商中有相當一部分並非都是那種死抱著銀子不鬆手的守財奴,他們也很清楚他們的財富來源於何處,但是他們更擔心他們積累的財富被人盯上。
甚至他們也已經感覺到了隨著太上皇的落幕,新皇勢力日增,他們這個群體恐怕也會迎來一個劇烈的震蕩期,所以他們也在尋找著出路。
有的是希冀繼續在鹽路上改換門庭,隻不過覺得現在時機未到,有的人則有著更長遠的考慮。
應該說這恰恰是一個機遇,但如何贏得後一個群體的信任,對馮紫英來說,這卻是一道難題。
但這道題卻不得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