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意味著對方認定了此事已無回旋餘地,想到這裡,高越心中越發冰涼。
“蘇千戶?”
“哦,高掌櫃。”蘇倫定見對方依然容色鎮定,倒也有些佩服,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不知道蘇千戶深夜親至高某家中,是何原因?”高越心涼之後反而冷靜了下來。
驚慌無濟於事,求饒更是徒勞,但是保持一份鎮定,或許還能讓對方略有顧忌,不至於作惡過甚。
蘇倫定對此人的冷靜理性越發感慨,點點頭:“某吃皇家飯,自然是有為而來,……”
微微一抬手,身後一位龍禁尉已經馬上把一卷玉色紙遞到蘇倫定手中:“今有揚州商賈高氏,世受皇恩,……,本該奉公守法,……,今查高氏與鹽梟趙文波、韓金葉長期勾結,……,又查高氏與兩淮鹽場鹽頭魯金川、包亞奎狼狽為奸,……又查,高氏與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奸吏裡應外合,自元熙二十七年以來,長期以虛列假賬等方式曆欠鹽課銀一百二十八萬兩,……”
抑揚頓挫的京片子念起來在庭院中朗朗上口,而此時龍禁尉一乾人早已經魚貫而入,輕車熟路的進入內宅,一陣陣瓶皿碎裂聲,婦人驚呼哭泣聲,小兒夜啼聲,老人慘呼聲不絕於耳。
對於前麵的指控,高越雖然也有些變色,但是卻也不在意,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等罪名,哪家鹽商身上找不出來?但是當其直接指證虛列假賬侵吞侵吞鹽課這個罪名是,高越就忍不住兩股戰戰,麵白如紙了:“大人,一應之罪,高某皆可一力擔之,但這虛列假賬侵吞鹽課這一事,高某卻絕不敢,……”
這是要整個高氏一族的根啊,一旦這個罪名坐實,隻怕整個高氏一族都要人頭落地了。
沒錯,高氏是曆欠鹽課,但是那是有說法的,這等事情自己和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裡的禦史和運鹽使等一乾人都是早就交涉過,大家心照不宣,早就不提了,為何此時卻又來提起?
“是麼?那就需要慢慢核實清楚,具體有什麼情形,高掌櫃日後去和大理寺去說吧。”蘇倫定慢慢卷起玉色卷子,嘴角笑容越發清冷。
果不其然,小馮修撰算得準啊,這虛列假賬侵吞鹽課話語一出,原本還有些桀驁的高某人立即就變得神色驚惶不定了。
“可是千戶大人,……”
“高掌櫃,今夜就委屈一下了,某也是奉命行事,你也和你屋裡人打個招呼,某的兄弟都是守規矩的,不會恣意妄為,但也請大家行個方便,莫要難為某的兄弟,……”
見此情形,高越也知道對方對自己客氣並非因為懼怕自己,而是不願意徹底撕破臉,順帶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能耐掙紮起來,若是這個時候還要一味計較,那就是逼著對方下狠手了。
高越趕緊吩咐幾個被龍禁尉逼住的管家長隨跟隨著龍禁尉分彆去幾個院落裡打招呼,整個大院裡的聲音也就慢慢平靜下來,隻剩下各種挪動箱櫃和翻查物件的聲音。
見高越又準備啟口,蘇倫定擺擺手:“高掌櫃,你無須和某說什麼,某一概不知,隻知道奉命行事,你也無須向某解釋什麼,……”
高越歎氣,也幸虧自己反應得快,聽見聲響,便已經讓自己兩個兒子分彆從兩條暗道離開了,他就不信這天下還找不到製不住姓馮的人了。
但想起那玉色卷子裡所提及的虛列假賬侵吞鹽課一事,卻又讓他心神不寧。
這等事情他們難道也要打算翻出來,就是那時林如海和姓馮的有翁婿之親,就算是林如海命不久矣,但是這種事情誰敢來查?
這可不是自己一家,涉及到整個鹽商,朝廷還不至於要把整個鹽商群體一網打儘吧?那才真的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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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揚州城裡的陣陣混亂,兵備道衙門裡,馮紫英卻是談笑風生。
“副使大人,不必如此,下官既然敢坐在這裡,難道大人還怕下官承擔不起這份責任麼?”
“馮大人,你是翰林院修撰曆中書科事,可為何卻要與龍禁尉扯上關係?”淮揚兵備道乃是由掛著湖廣按察司的副使莫代祿出任兵備官,他下轄三營營兵,算是揚州城中武力之冠了。
揚州府那邊有龍禁尉打招呼,但是兵備道這邊龍禁尉卻不好使,必須要馮紫英親自登門,否則一旦被兵備道這邊以為是叛亂,那才是要弄出大問題來了。
“莫大人,此事說來話長,但下官以為莫大人若是聽而不聞,或許更好。”馮紫英笑了笑,擠了擠眼睛,“都是些成年爛穀子的事兒,那個時候連下官都還沒出身呢,莫大人就算是聽了也不清楚,您說是不是?”
莫代祿微微色變,十幾二十年的事情,又是涉及到鹽商,他的背上立馬滲出一層冷汗,連連點頭,“馮大人說得是,說得是,那等時候,本官連舉人都尚未考中,如何能知?”
“嗬嗬,其實你我都不清楚,所以龍禁尉要查,就等他們去查,至於下官為何來這裡,主要是怕莫大人誤會,既然莫大人都知道了,那下官就先回去了。”馮紫英微笑著起身,“若是莫大人還是不放心,也可以叫人去揚州府衙那邊問一問。”
莫代祿嘿嘿乾笑,“馮大人說笑了,本官如何信不過馮大人?還要多謝馮大人來提醒呢。”
“嗬嗬,莫大人,日後不妨多走動,下官可能還要在揚州呆一段時間,若是有暇,瘦西湖上一遊如何?”
馮紫英臉上露出男人都懂的神色,莫代祿心中也是大喜,這位小馮修撰來了揚州便鮮有出門,商賈們欲見一麵而不得,今日一見卻和傳言大相徑庭,“嗬嗬,哪能讓馮大人清客,莫某忝為地主,自當做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