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國事歎氣,這家夥非要問這麼明白,苦笑,“皆有吧,但主要還是前者,龍禁尉這幫人都是屬狗的,鼻子比誰都靈,上邊兒心思瞞不過他們。”
馮紫英也很淡然,“可以理解,也差不多了,朝廷並不希望留下一個稀巴爛的攤子,殺猴嚇雞也不能太過,雞被嚇傻了,就沒法生蛋了。”
馮紫英的這個形容倒是很貼切,練國事看著馮紫英,“那這邊我們就退出了?”
“退出吧,整理一下成果,三家人,禍不及妻兒,和南京刑部和大理寺那邊交涉一下,所涉及資產也該處理就處理了,朝廷可是等著這筆銀子呢。”馮紫英不喜歡這種方式,但是卻無力改變,起碼現在是如此。
就這個問題馮紫英就和練國事探討過,最終練國事也被馮紫英說服,朝廷若是一味以此類方式斂財,那隻會陷入惡性循環,破壞朝廷信譽,進而影響到整個朝廷在其他方麵的施政,有些製度隨著時間推移也該是進行檢討審視和改良了。
練國事沉默不語,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岔開話題:“特許金收取很順利,目前就等你的海通銀莊掛牌,便可存入其中,另外開海債券的售賣也已經啟動,按照前期達成的協議,毫無問題,不過在市舶司的籌備問題上,按照你的要求,這種吏員可不好找,對了,紫英,你的那種新式計算方法和記賬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讚許,我和你表兄談過了,是否可以在揚州也開設這樣一個學堂,我感覺未來市舶司乃至尋常商賈人家都應該會對此類賬房學徒需求越來越大,……”
見練國事的興趣轉到這上邊來了,很顯然這段時間段喜貴帶來的這幫學徒們給了練國事他們很深印象,不但在查抄幾家鹽商事務中表現優異,而且對於組建市舶司之後可能遭遇的種種困難,主要就體現在進出口的賬目稅率計算和記賬上,如果能夠有足夠的這種人才,市舶司組建麵臨的問題就將迎刃而解。
“這不是問題,在臨清專門有這樣一個為窮苦人家孩子謀生教授這等技能的學堂,其實並不複雜,隻需要識字三五百常見字,然後就是要懂新式計算和記賬方式,一年都不用就能達到標準,當然最關鍵的還是要有一個供他們實習檢驗的環境機會,這樣可以迅速實現糾錯和提升,豐潤祥就成了最好的實驗田了,……”
馮紫英知道豐潤祥是馮家和薛家合夥的營生,而在京中大觀樓也是薛家、馮家的合夥營生,但薛家已然是一個沒落的皇商家族,馮家何須與這等人家如此緊密合作?這讓練國事都很奇怪。
不過這是馮紫英家事,練國事自然不會多問,他也不可能想到馮紫英在和沈林兩家聯姻之後,還會有第三樁婚姻。
“可是按照你表兄所言,這些學徒們主要是要滿足海通銀莊的需要,海通銀莊除了在揚州和京師之外,還要在金陵、蘇州、杭州和大同都要建立分號,甚至湖廣也要建分號,這樣一來市舶司恐怕很難得到滿足啊。”練國事有些疑惑地道:“紫英,我感覺你對海通銀莊的重視程度甚至超過了開海債券和特許金製度和市舶司籌辦,我的理解有誤麼?”
這個問題問到了關鍵。
對練國事,馮紫英是不願意撒謊的,但是如果要解釋清楚這個理由,卻又相當複雜,甚至就算是和盤托出,也未必能讓練國事理解。
現在這個時代中的人很難理解一個跨時代的金融機構的出現會給這樣一個社會帶來什麼樣的衝擊和變化。
關鍵在於這個銀莊的性質卻是極其模糊的,股東來源複雜,但是卻又借用了官府的某些定位意義,同時還要兼具一些朝廷政策扶持的功能,中央銀行不像中央銀行,商業銀行性質更濃,但是還要承擔起部分政策發展銀行的功能,這是一個典型的怪物混合體。
但是在壟斷地位下,這個怪物或許會以一種瘋狂的速度膨脹起來,也有可能一種無法想象的狀態迅速崩潰,一切取決於朝廷對待其的態度,所以馮紫英才會把忠順王以及他代表的整個宗室群體拉入進來背書,起碼在麵臨一些不可預測的因素時,能夠起到一些牽製和抵當作用。
“君豫兄,你是第一個覺察到這個問題的。”馮紫英悠然一笑,“嗯,但是我卻無法用語言來解釋為什麼我會如此看重這個現在看起來並沒有顯現出多少特質的東西,但如果你能看到它給我們所看重或者急需的一些產業營生帶去的源源不斷支持,同時還能讓人認識到這種模式對他們認為可能會成為的某些行業帶來的希望,那麼就是這個了,這就是我所看重它的原因。”
話語有些繞,馮紫英知道練國事未必能一下子就明白了,但他打算讓練國事好好接觸一下,嗯,不僅僅是練國事,還有吳甡,他們兩人的性子顯然更適合,而範景文和賀逢聖則不必。
這個時候馮紫英越發有著一種矛盾的心態,既希望時間過得更慢一些,那麼自己可以有更多的機會來布局這一切,又希望時間過得更快一些,這樣自己可以更快的成長起來,不會再受更多的束縛。
當時代的車輪緩緩滾動起來時,那些之前並沒有意識到這種變化帶來的力量,到後來就隻能駭然的看著這種變化會裹挾著一切瘋狂的向前滾動了,誰擋在前麵,就隻會被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