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入石港,港上有匾燈,現著“蓼汀花漵”,再往前行,便是“有鳳來儀”,蔚為大觀。
下舟登岸,重新上輿,再行至石牌坊,卻見石牌坊上用燈映出“天仙寶境”四個字,元春頓時皺眉,讓人取下換了,用“省親彆墅”替代,這才進入行宮。
一進入行宮卻見正殿巍峨,琳宮綽約,滿目琳琅,賈元春越發覺得府裡邊做得有些差了。
如此奢靡過甚,隻為這一次省親,若是外臣知曉,隻怕又要引起不小風波,雖說是奉旨敕建,但也有些過於耗費民資了。
隻是這等情形下,她也不好多說什麼,唯有暗自歎息。
到了殿中,賈家一乾人都已經候著,換衣降座,這才按照家禮論行,免不了一番垂淚悄語,倒是賈赦賈政等男子都是規規矩矩行禮說話,到最後便是一乾姊妹女眷紛紛見禮。
馮紫英和賈環都在在殿外遠遠看著,到最後賈環都被招了去,一一列隊進入見禮,隻剩下馮紫英一個外男在外邊,甚是無趣。
諸般過場走完,這才算是鬆了下來。
太監們大部分要回宮,隻剩下少量幾個宮中小監兒和女官留在這裡,也都被安排到旁顛,隻有一直跟隨元春進宮的抱琴侍候在一旁,宛如往日元春尚未進宮時一般。
馮紫英一人獨自在外,冷得直打哆嗦,連那賈環等人也都在顛旁等候,他也隻能自認晦氣,索性就在外邊兒夾道上小跑起來,免得凍腳,也不知道那賈元春見這一乾家眷親戚要多久,若是一一敘禮,還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難道自己就這麼一直在這裡喝西北風?
正琢磨間,卻見一盞燈籠悄悄過來,馮紫英定睛一看,卻是那胸大臀肥的丫鬟司棋,婀娜娉婷的走了過來。
馮紫英正在詫異間,卻見那司棋一福之後,小聲道:“馮大爺,這是二姑娘的手爐,您在野田冷地裡也每個遮擋,姑娘便讓奴婢把她的手爐拿來讓您暖和暖和。”
馮紫英一怔之後,也有些動容,沒想到自己在這裡受饑寒,第一個想到自己的居然是迎春?!這可真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過對於馮紫英來說,雖然略感意外,但是也不是太驚訝。
從賈璉那裡也知道這位二妹妹對自己一直有些心意,甚至有點兒寧肯給自己當妾也不願意嫁那孫紹祖的意思,隻不過素來老實敦厚的她能做出這般舉動,也的確難為她了,而且馮紫英敢打賭,也多半是這個豐壯飽滿的丫頭司棋攛掇起來的。
“嗯,司棋,那就替我多謝二妹妹的一番心意了,正好爺也冷得夠嗆,也不知道貴妃娘娘這一番敘舊論親要到什麼時候。”馮紫英接過手爐握在手裡,一股子炭烤熱氣兒透過竹簾布罩竄出來,頓時有些發僵的身上都要活絡許多了。
“那奴婢就告辭了,那邊兒姑娘還等著小婢回話呢。”司棋又福了一福,本要轉身離去,但是又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停住腳步,漲紅了麵孔道:“大爺,有些話不知道奴婢當講不當講?”
馮紫英略感驚奇,點點頭:“你說。”
“本來有些話輪不到奴婢這等低賤之人來說,但是奴婢侍候二姑娘這麼多年,知道二姑娘的性子,若是換到她自個兒來,便是打死也說不出口,隻能藏在心間,但奴婢是個渾人,管不到那麼多,便是明日被人趕出府去,也還是要替我家姑娘剖心坼肝地說幾句,二姑娘對大爺頗有情意,隻是老爺的性子大爺也知道,怕是不會替我家姑娘著想的,那孫家都知道是個粗鄙無禮酗酒如命的,加之好勇鬥狠,府裡上下女眷奴婢都是被折騰得難以過活的,我家姑娘這性子若是嫁過去,隻怕不出一年就……”
司棋沒有再說下去,但馮紫英卻明白意思。
“所以奴婢便是豁出去也要來和大爺說這一遭,讓大爺明白我家姑娘心意,但求大爺能知曉我家姑娘翼牆情意,莫要辜負了……”
話沒說完,卻聽得那邊夾道又有聲音過來,司棋吃了一驚,便將後半截話給吞了下去,馮紫英也知道這裡不是說話之地,但是卻不忍這般不給半點兒回語,便點點頭:“你給二妹妹說,我知曉了,我自有安排。”
司棋簡直大喜過望,連聲音都發顫,“大爺,當真?”
馮紫英沒好氣地道:“難道還能有假?爺還能騙你一個女子不成?”
司棋忙不迭地如雞啄米一般點頭,來不及再說什麼,匆忙從腳步聲傳來的另一邊悄悄疾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