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的話語讓賈元春心中一顫。
馮紫英對宮中朝中事務的敏銳分析和判斷讓賈元春越發覺得自己和對方這一次坦誠溝通是明智的,或許雙方在利益上未必完全一致,但是哪怕是給予自己一些指點,也能讓自己不至於全然無措。
如馮紫英所言,太上皇和太妃有他們的想法,舅舅王子騰有他自己的意圖,而自己和賈家怎麼看都像是被各方利用的棋子,甚至是一枚無足輕重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這才讓她感到緊張和痛苦。
而賈家中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當前的局麵,自己甚至無法也不敢將自己在宮中所出的尷尬情形和賈家所處的危險局麵告知,府裡上下都是一群糊裡懵懵懂懂混日子的糊塗人,自己還得要竭力像家裡和外邊表現出自己的“風光”,以安撫家中和外界。
隻有眼前這一位,不但看穿了賈府現在的危局,甚至也窺探到了自己在宮中所出的尷尬境地。
看起來自己似乎是和舅舅所在王家幫在了一起,但是元春與太上皇那邊的聯係又讓她意識到這種綁定非常危險,但要解除這種綁定,一樣存在巨大風險,這才是讓她進退維穀的難題。
“皇上其實幾年前就已經不怎麼臨幸妃嬪們了。”賈元春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淡然,“無論是原來皇貴妃和貴妃們,還是這一次新晉的妃嬪們宮中,都鮮有一去,去也不過是白日裡偶爾逗留,……”
“那吳貴妃、鄭貴妃和周貴妃這邊呢?”馮紫英沒有提賈元春這邊兒,他已經聽出了一些端倪來。
“據我所知,吳貴妃宮中可能就去過四五次吧,鄭貴妃和周貴妃那裡各去過兩三次,夜宿的情況更少。”賈元春話語越說越快,語氣越發淡漠,“皇上來我宮中隻有一次,讓我陪著用膳,用完膳皇上便有朝務處理,就離開了。”
馮紫英不好再深問下去了,賈元春臉色微微發白,嘴唇也有些哆嗦,明顯不願意多提這種事情,這種令人難堪的陰私實在令人難以啟口,但她也知道馮紫英這麼問自然有其道理。
元春的回答在馮紫英預料之中,永隆帝現在的狀況不可能是再有什麼貪花好色之心了,無外乎就是一種籠絡,對於這幾家來說,一個女兒入宮為妃也能給整個家族地位和影響力帶來莫大的提升,這筆交易也很劃算。
但這對於賈家來說卻有些尷尬了。
應該說這是太上皇和太妃的一種權宜之舉,彌補太上皇——太妃與永隆帝之間的關係,而永隆帝也有借此機會示好太上皇——太妃乃至王子騰之意,但這種當初都有些理想的想法很快就破滅了,太上皇和太妃對義忠親王的曖昧態度讓永隆帝早已經失去了信心,而王子騰更不是區區一個賈貴妃能拉攏的,王家可不比鄭家、周家和吳家這等小武勳或者武舉出身的中下寒門,而賈元春更代表不了王家。
“我明白了。”馮紫英沉聲道:“那大姑娘更應該明白才對。”
賈元春冷冷一笑,卻沒有說話。
二人陷入了沉默,一直到寶玉和一乾姊妹們出現在玉台另一端,賈元春似乎才從沉思中驚醒過來,急聲道:“鏗哥兒,此時就拜托你了,府裡邊我會儘我之力安排,另外我雖然無法輕易出宮,但是抱琴有時候卻能出來,有時候我母親也能進宮,若是有什麼消息,亦可聯係,……”
這叫什麼事兒?馮紫英苦笑無語,還越卷越深,看樣子自己還真的儘早離開這京師城才對。
自己對賈家也算是仁至義儘了,就算是娶了黛玉和寶釵,要了賈府幾個俏丫頭,那也對得起他們了。
完全理會不到元春愁苦的心境和馮紫英煩擾的心緒,寶玉和幾位姑娘都是眉開眼笑,顯然這一趟凸碧山莊之行讓他們心情頗佳,一個個興致勃勃地在桌案上鋪開紙卷,開始書寫自己靈思妙想所得。
連原本有些懨懨的元春也都被這些兄弟姊妹們給帶動起來,丟棄了先前的諸般約束,眉目間又多了幾分青春靚麗的色彩。
一乾鶯鶯燕燕,嬉笑打鬨,外加一個青春爛漫的寶玉,揮毫潑墨,意氣飛揚,……
站在一旁的馮紫英也不由得感慨,也難怪《紅樓夢》書中元春要說是賈家把她送到了“不得見人的去處”,現在看來,隻怕情形比元春所言更糟糕,想起元春那首若隱若現判詞,那“虎兕相逢大夢歸”的一句命運決斷,馮紫英更覺觸動。
未來賈家命運如何,馮紫英無從判斷,但是馮家一切,乃至和自己息息相關的人們,就像眼前這一幕美好燦爛一般,他卻不容被打碎,而要將她們的命運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上綻放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