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尊大人成日這般,難道就不知道馬上同知大人就要來了麼?若是被同知大人尋個由頭,參他一本,他便是想要致仕都要休想了。”
“你懂什麼?同知大人是誰你不知道麼?京師城裡的小馮修撰,二甲進士,還是庶吉士,據說連皇上都親自召見過的,為什麼來咱們永平府當一個同知?你知道麼?”
一身灰撲撲的青衫男子不屑一顧,“二甲進士又怎麼?落毛鳳凰不如雞,來咱們永平,我看用不了多久也得被搞得灰頭土臉,學著府尊大人一樣縮著脖子混日子。”
“你懂個屁!”另外一名個頭矮一截,但是卻更靈活的男子滿臉鄙屑,“還自詡消息靈通呢,連這位小馮修撰師尊是誰都不知道吧?當朝齊閣老,吏部尚書大人,明白麼?你以為人家不懂這些人情世故麼?要我說,人家就是來染一水,沒準兒明年就去哪個更好的地方去了,憑啥和府尊鬨彆扭?大家就這樣湊合過不好麼?”
“那就隻有苦了咱們了。”青衫男子歎了一口氣,“眼見得這門可羅雀,都沒幾個人上門,上邊催逼得緊,你說這日子怎麼過?”
“怕什麼?天塌下來有個子高頂著,你一個錢糧科的典吏,操哪門子心?”矮個子嗤之以鼻,“上有司吏,再上邊還有通判大人,什麼時候板子能打到你身上來了?”
“話不是這麼說,沒見通判大人這兩年日漸蒼老,那也不是被逼得這般模樣?他待我等不薄,我等也想為其出力,奈何力有不逮,也隻能黯然歎息了。”青衫男子搖搖頭,“走罷,今日去我屋裡小酌兩杯,……”
二人出門而去,隻留下一旁的馮紫英和吳耀青。
馮紫英饒有興致的看著遠去的二人。
這二人身份他大致能判斷的出來,青衫男子應該是戶房錢糧科的典吏,算是這府衙裡具有正式身份的官、吏、役三類人中第二類,不上不下,但是權力巨大。
吳耀青目光也有些深沉,看樣子這永平府不安泰啊,這位朱知府的日子不好過,連一乾吏員們也都不看好新來的同知,甚至還知道自家主子的來曆,都還是不看好,這就很有些味道了。
“耀青,聽出來點兒味道了麼?”馮紫英悠悠地問道。
“嘿嘿,永平府裡並不平啊。”吳耀青用了一句戲腔來吊了一嗓子,“不過大人胸有成竹,若非如此,又如何能顯得出大人的本事呢?”
“嗬嗬,你這高帽子倒是給我戴得好,就怕捧得越高就摔得越慘啊。”馮紫英也不在意,“寶祥,替我去通報,我也該去見一見府尊大人了。”
同知是佐貳官,不需要像主官到任那樣有那麼多規矩禮節,僚屬、士紳要到城門外迎接,要沐浴,要祭祀,等等各種過場一大堆,佐貳官麼,雖然不說隨便怎麼來都行,但是隻要官憑備齊,勘合無誤,就可以走馬上任了。
而且理論上所有府衙裡的官、吏、役都隻對知府一人負責,這種“一把手”負責製在這個時代更為突出,所以佐貳官如果不思進取,要想偷懶,真的很容易。
寶祥很快就把名剌送了進去,一會子功夫,便出來了好幾人,府衙裡也如同被捅了的馬蜂窩一般,躁動起來了。
出來當先一人個子瘦小,細眉狹眼,滿臉苦相,頜下一縷胡須寥寥無幾,站在他身邊卻是一名比他個子高出一大頭的壯年漢子,目光炯炯,正在打量著馮紫英和吳耀青。
“屬下經曆司經曆趙立恒見過大人。”
“屬下經曆司知事袁談見過大人。”
一個瘦小,一個魁梧,倒也相映成趣,不過瘦小的是經曆,魁梧的是知事。
如果說一個永平府相當於後世的一個地級市,比如唐山市,那麼經曆司基本上相當於府衙裡也就是市委市府裡邊的辦公室,嗯,當然是合二為一的,經曆麼,相當於辦公室主任,正八品,知事也就是副手,副主任,正九品,他們二人出來迎接倒也合乎規矩。
“免禮。”馮紫英抬抬手,也在上下打量二人。
吳耀青給了馮紫英永平府府衙裡官員名單,作為經曆司的二人自然不會少。
按照大周定製,官員一律實施回避製度,從九品以上官員儘皆需要避籍,以省為限,但南北直隸則是以府為界限。
這二人,趙立恒是山西太原人,而袁談則是河間府人。
“府尊大人可在府中?”馮紫英啟口問道。
“府尊大人在後堂,卑職已經稟報了府尊大人。”趙姓經曆語氣倒是很恭敬,“同知大人可隨卑職進府拜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