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單是一個性子堅韌就能當得起東鮮和子舒這般誇讚?伯孝兄在信中讚歎也就罷了,開海之策並不新鮮,關鍵在於如何平衡,如何細化到具體方略,平衡若無齊永泰和喬應甲一力支持,又正好合了皇上的意圖,趕上了寧夏叛亂,哼,再美好的願望也隻能擱置在文淵閣的故紙堆裡。”
朱誌仁冷笑了一聲。
“那依東翁之見,此子是浪得虛名,實際難堪大用?……”中年文士訝然。
“那倒不至於,雖然有喬齊等人的推動,又得了皇上的欽點,但具體方略還是不得不承認此子的本事,市舶司不新鮮,海稅也是應有之意,但這特許金的設置和分年度競拍,倒是彆出心裁,這東番墾拓更是神來之筆,居然能把鹽務和拓墾完美結合起來,把龍遊商人加上安福商人與一乾揚州鹽商都一網打儘,攬入囊中,不得不服啊。”
朱誌仁也禁不住感慨了一番,“都說北地皆出方正之士,卻沒想到還能冒出來一個如此通曉經濟之略卻還懂變通的士子,可真是罕見,難怪齊永泰喬應甲他們視若拱璧,不惜強壓住北地士人聲音,把他送來這裡避風頭。”
“東翁,隻是避風頭麼?”中年士人笑了笑。
“嗬嗬,齊永泰和喬應甲對其也很有信心,東鮮、子舒他們也是覺得此子不凡,但是政略上優秀並不一定能體現到這等和下邊官員吏役們以及士紳們打交道的能力上,沒有十年八年在下邊的打磨,誰敢說他就真的懂咱們大周這塊土地上的規則了?”
朱誌仁有些誅心的話讓中年士人也有些皺眉,很顯然這位東翁或許看好這位新任同知的未來,卻不看好對方在永平府的任期。
“開海大計對咱們永平府有多大影響?敢於單槍匹馬闖草原,的確膽略十足,但放在咱們這裡有何意義?”朱誌仁進一步道。
“東翁,您這話有失偏頗,同知大人可是薊遼總督獨子啊,咱們永平和薊鎮矛盾重重,齟齬不斷,您不也盼著能有人能來解這個結麼?”中年文士有些驚訝。
“若是馮紫英連這點兒用處都沒有,齊永泰和喬應甲又怎麼敢把他放在永平來?去寧波府或者保定府不好麼?”朱誌仁冷笑。
“啊?您的意思是說同知大人本可去寧波府?那他為什麼不去?”中年文士大吃一驚,這寧波府無論從哪方麵來都要比永平府強太多了,而且寧波要設市舶司,也正是馮紫英政績所在,傻子都知道選寧波府啊。
“嗬嗬,澤仁啊,你忘了這位小馮修撰號稱什麼?”朱誌仁輕笑,“北地青年士子領袖啊,連咱們湖廣才俊楊文弱(楊嗣昌)和賀夢章(賀逢聖)都要讓他幾分,開海之略他被北地士人罵得那麼慘,去寧波乾什麼?讓江南那邊為他歌功頌德麼?那他以後還怎麼在北地立足,日後怎麼回朝中?隻怕連齊永泰和喬應甲都保不了他了。若是去寧波什麼都不做,那就成了兩頭不討好,人嫌狗厭,不成了虎頭蛇尾?你覺得以馮紫英的性子他會容忍這樣麼?”
中年士人恍然大悟,“這麼說來此子來咱們永平也是要不甘寂寞大乾一番啊,這不正合您的意思麼?”
“我也希望他來大乾一番,他背後可是有齊永泰和喬應甲,有他爹馮唐,這等資源不用起來就太可惜了,但是我也擔心他過於激昂突進,欲速則不達,適得其反啊。”朱誌仁語氣放得平緩了一些,“而且他初來乍到,澤仁你也知道咱們這府裡和各縣情況,盤根錯節,我來五年了,才算是勉強把水攪轉,他才來沒有一年半載,怎麼上手?”
“那大人的意思是……”中年士人有些遲疑。
“先看看吧,是騾子是馬,總得要拉出來遛遛,這位小馮修撰名頭如此之大,我還真不希望他浪得虛名,給我帶來的一些驚喜,我也不吝支持他一把,也能在齊喬二位麵前搏個顏麵,東鮮和子舒那邊問起,我也能有個交代,若是個銀樣鑞槍頭,那他要去禍害一方,那也由得他去,反正他有齊喬二位給他背書,大不了換個地方。”
朱誌仁平靜的語氣聽在中年士人耳朵裡還是有些不太相信。
他可知道自己這位東翁隱忍這麼久了,恐怕不會僅隻於在這永平府知府位置上終老的,都說他是等著致仕,但若是真想致仕,又何必和官應震、柴恪以及鄭繼芝幾位朝中湖廣籍大佬保持如此密切的聯係,有怎麼會對官應震、柴恪等人的態度如此重視?
再說了,自己這位東翁也是寒門出身,現在現在一妻六妾,兩個小妾前兩年和去年才生下兩個幼子,長女才出嫁,長子和次子讀書不成,還指望著恩蔭呢,他豈會甘心就此致仕?
看看今日和自己說這些,哪一樣像是想要致仕的模樣?無外乎就是既寄希望,又有些擔心期望過高失望越大罷了,還在自己麵前說這般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哎,這位東翁也是一番苦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