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揚州府更重要?”吳耀青覺得太荒謬了,永平府如何能與揚州府相比,揚州府隨便一個州縣隻怕都能比得上大半個永平府,揚州府的人口、賦稅、地盤和富庶程度,隨便碾壓三五個永平府而綽綽有餘,怎麼馮大人卻是這般言語?
吳耀青當然不相信馮紫英會隨意說這等話,如果沒有確切的理由和原因,馮紫英不可能如此說。
“大人,您能解釋一下麼?屬下真的有些不明白。”吳耀青也很坦率地道。
“耀青,論當下的繁華富庶程度,永平府當然無法和揚州府比,但是看問題要多角度看長遠,同時也要結合自身實際。”馮紫英淡淡地道:“我是北地士人為官,決定了我的根基在北地,但是耀青也知道,開海之略是我提出來了的,從某種意義上倆說,開海之略讓我打響了名聲,同時這也是我的政治觀點,也就是說,開海發展經濟,增加賦稅,這是我馮紫英的政治觀點的路線,並會為之努力堅持和推動。”
吳耀青默默點頭,他雖然隻是一個秀才出身,但是也曾考過兩度舉人,隻是都未能考上,而後在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這麼多年,對於政治經濟這一塊的事務並不陌生,也明白馮紫英話語中的意思。
那就是一個士人,一個官員,尤其是一個具有相當名聲和影響力的士人官員,是必須要有自己的立場和觀點的,擁有自己的立場和觀點固然會引來一些反對者的攻訐,但是也才能贏得和收獲支持者,一個沒有立場和觀點的士人官員,也就意味著什麼都沒有,或者說屬於邊緣人。
“這贏得了一批支持者,他們是受益者,當然也會引來一些反對者和批評者,他們是利益受損或者難以獲利者,我認為前者的群體更大,而且也是更具有成長性,也是發展趨勢,後者現在看起來也很強大,但是會逐漸萎縮甚至被淘汰,……”
吳耀青忍不住打斷:“大人,您的意思是商人日後會更重要,甚至超過了士紳?”
“嗯,也可以這麼說,但是你言語中商人意思太狹隘,而且也把商人和士紳對立了起來,其實並非如此,這兩個群體現在邊緣很模糊,我所指的商人含義更廣泛,既包括那些依靠販運銷售為主業的商人,更包括那些以自家開礦、建廠的礦主和作坊主,而他們既有狹義商人出身,更多的卻是士紳出身,或者說有士紳背景,……”
“……,當然隨著時代發展,這些人之間身份會不斷變換,但歸根結底,會演變成什麼行業才是他們最主要依靠,或者說他們的利益來源主要是靠什麼,是靠海貿、開礦和生產各種貨物,還是依靠購買土地來租給彆人種地來拿到田租,我以為前者是發展趨勢,後者會漸漸萎縮,……”
馮紫英滔滔不絕的解釋讓吳耀青有些發懵,他力圖去理解馮紫英話語中的每一個詞語,但是卻隻能明白一個大概。
不過他還是聽出了馮紫英話語中的意圖,那就是擴大自身的民意基礎群體,儘可能的拉攏和組建更堅實而龐大的擁護者支持者,避免多麵受敵。
吳耀青有些激動,他意識到馮紫英正在積極地把自己當作心腹和核心陣容在培養,像這樣既複雜而又略顯高深,甚至有些隱秘的觀點理論他完全沒有必要向自己敘述,而且還認真向自己解釋,而這樣做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他很信重和看好自己。
“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永平府是我入仕之後的第一步,或者說是基礎之地,翰林院修撰名聲雖大,但是那更多的是以備顧問,務虛的事務更多,而永平府不一樣,那是我一手一腳親自去謀劃,去搭建,去落實,開花結果的整個步驟都是我親力親為,某種意義上來說,永平府是我一手一腳實踐我自己觀點想法的一個試金石。”
每一個士人心中都有一個理想的大同世界,他們會在自己的仕途中自覺不自覺地去努力實現,馮紫英亦是如此,而永平府的確足夠合適。
“從現實角度來說,永平府地處京東,位於遼東通往中原的咽喉要道上,而我父親在遼東麵對建州女真和察哈爾人兩大勁敵,我不可能對此無動於衷,為遼東建立一個穩固的後勤保障基地,輻射東蒙古為遼東戰略服務,這既是朝廷的期望,也是我個人的願望,而永平府有豐富的煤炭和鐵礦資源,榆關也是北地少有的優良港口,我要踐行開海之略,踐行煤鐵振興永平的方略,那麼自然就要用親手實踐來映證了,……”
吳耀青被馮紫英的坦率和深遠見識所打動了,他意識到眼前這位東家,雖然年輕,但是其考慮問題的深度廣度遠遠超出許多官職比他高,年齡比他長的官員,難怪汪文言這等素來不服人的角色也都甘願為其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