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寶琴表現出來的氣勢看似是針對長房的,但是她作為一個媵,照理說這種挑大梁的事情應該是自己這個嫡妻大婦來做才對,但是寶琴卻有點兒先拔頭籌的感覺了。
寶釵自然不能說寶琴做得不對,之前她和寶琴就有默契,對長房那邊兒的競爭要不動聲色,多管齊下,發揮各自的長處,但現在看來寶琴準備得更充分,甚至連自己都有些沒意識到。
“寶琴所言甚是,但朝廷也有朝廷的難處,打仗用兵其實就是打後勤補給,歸根到底就是打銀子,但現在朝廷財力匱乏,應對九邊之需都捉襟見肘,西南戰事糜爛的話,不知道內閣和戶部又要有多少人睡不著覺了。”馮紫英簡單解釋了一句:“如果寶琴你算一算,元熙三十九年到現在永隆八年這十年間,咱們京師、揚州、武昌這三府糧價漲了多少,就知道這打仗說易行難,沒有足夠的銀子,根本打不起,……”
寶琴眼睛一亮,“相公的意思是今年糧價還會大漲,就是因為西南戰局的不利?”
馮紫英一愣,啞然失笑,這丫頭的思維果然機敏,做生意的嗅覺也足夠,一下子就想到了糧食價格,而薛家在金陵和蘇州都是有田莊和糧鋪的。
想了一想馮紫英才慢慢道:“西南戰局哪怕順利也不是三五個月能解決的,這也就意味著起碼在明年夏收之際,戰事不會解決,湖廣糧價勢必受到影響,而湖廣糧價牽動整個大周糧價,所以漲勢肯定是有的,但如果戰局不利,可能就會遷延到明年底甚至到後年,那意味著湖廣、四川這兩處糧食產地都會被波及,糧價一波大漲是不可避免,……”
“那相公,我們是不是可以先行收購糧食囤積起來,……”寶琴咬著嘴唇,眼睛晶亮。
寶釵心中一鬆,她知道馮紫英肯定不喜歡這種囤積居奇的做法,寶琴這樣做隻怕會適得其反。
果不其然,馮紫英微微蹙眉,顯然寶琴的這種做法讓他不太滿意,雖然他也承認這種事情薛家不做,其他做這行營生的也會去做,甚至做得更出格,但感情上她他還是不樂意見到,尤其是自己的女人,但薛家是商賈人家,這等賺錢營生當然不願意放過。
“寶琴,這等營生有傷德譽,馮家是肯定不會去做的,薛家若是要做,也不宜太過大張旗鼓,……”馮紫英淡淡地道。
“相公誤會了,馮家的確不合適,但薛家做這等營生也不完全是圖利,薛家既然進了京師城,也希望能在京師城留下一個好名聲,小妹的意思是不妨先囤糧,到最後如果京師城中糧價漲太高,我們可以平價出售壓一壓糧價,也可以拿出部分糧食來賑濟貧苦人家,大不了不賺這幾個銀子,有時候名聲比銀子更重要,尤其是在這京師城首善之地,……”
寶琴笑意盈麵,對自己的這個想法很是看好。
馮紫英也沒料到寶琴居然有如此深遠的考慮,對寶琴印象更好了幾分,點點頭:“若是妹妹存此心,倒是為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相公言重了,薛家雖然現在是商賈人家,但是好歹祖上也是官宦出身,雖不比那等士林顯貴,但在力所能及的情形下,替朝廷解難,為君分憂,依然是薛家祖訓,小妹並無意借此賺這等昧心銀子,但若是借此機會將賺得的銀子用於賑濟貧民,亦是一番恩德。”
寶琴巧笑嫣然,隨手接過馮紫英喝完的碗遞給身旁的齡官。
“唔,寶釵,寶琴這個想法足以讓京中九成以上的糧商汗顏啊。”馮紫英笑了起來,“好,寶琴你便去做起來,若是需要幫忙,湖廣那邊為夫也還有些人脈關係,亦可幫忙一二。”
寶琴心中大定,這也算是成功地打入了相公的同學朋友圈子,自己固然不能出麵,但是薛家人也可借此機會與這些相公的人脈搭上線,而要想和長房爭鋒,那麼這一步是必須的,薛家在這方麵是短板,而恰恰是沈家的長處,所以自己隻有劍走偏鋒。
見這個話題終於告一段落,薛寶釵心裡竟然沒來由的鬆了一口氣,連她自己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忍不住悚然一驚,自己怎麼對寶琴都無端生出幾分警惕起來了,難道自己還擔心她會搶了相公對自己的寵愛敬重不成?
寶琴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隨後的閒話中便收斂了許多,更多的把話題交給了寶釵,三人和睦融融,相談甚歡,一直到時辰晚了,寶釵才主動示意馮紫英該去東跨院那邊安歇了。
從正房這邊經中院遊廊過東跨院,一踏足東跨院,寶琴便下意識的緊張起來了,甚至連帶著自己步伐都變得有些僵硬。
一直到走進自己屋裡,兩支兒臂粗的紅燭早已經點亮,燭淚垂落下來,光影搖曳,讓拔步床上的鮫紗帳更籠罩在一層朦朧光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