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馮紫英都把石炭價格和城中每年所耗數量如數家珍,傅試才意識到這一位年輕府丞可不像吳府尹和上一任府丞那樣可欺有方。
人家本來就是“土著”,而且兼有大量幕僚幫忙收集情報出謀劃策,難怪如此信心十足,想到這裡傅試心裡又踏實了一些。
從內心來說,傅試不是不想跟著馮紫英走,而是不願意跟著馮紫英走錯路。
這一步踏錯,不說免官下獄,但是仕途前程肯定是大有關礙的,尤其是在大家都逐漸意識到自己是要跟著馮府丞走的,那麼真要出了問題,自己肯定是要受牽連的。
可如果馮紫英真的胸有成竹,既有背景靠山,又有恰當的韜略對策,那他傅試何嘗不願意搏一把?走對一步,那一樣意味著能節省仕途上幾年的打熬。
聽出馮紫英似乎對自己的膽怯猶豫有些不太滿意,傅試深怕對方對自己失望,趕緊又補上話奉承幾句:“大人明鑒,京中百萬人口,這石炭關乎煮飯取暖,委實是一樁大事兒,以往諸公或許不願輕啟事端,但若是您……”
“我怎麼了?”馮紫英笑了起來,這家夥倒是見風使舵得快。
“大人在永平府力排萬難,雖千萬人吾往矣,否則亦不能取得如此成就,諸公便是看在眼裡,才會將大人放在順天府來,……”
傅試沉吟了一下,“下官感覺大人前期怕是做了許多準備,除了西山窯,大人去通州,可是也要對通州倉動手?”
不得不說,傅試頭腦轉過彎來,說起話來就一下子很中聽了,而且嗅覺靈敏,也能說到點子上。
“通州倉,西山窯,寧為通倉吏,不為營州官?三年西山主,十萬雪花銀?”馮紫英笑吟吟地問道:“傅大人可曾耳聞?”
傅試悚然一驚,下意識環顧左右,還好隻有二人,“大人,這等言語不過是外間亂傳,若是出自您口,那就不妥了。”
馮紫英不以為意,這些情形早在馮紫英走馬上任之前,汪文言便已經替他摸了一個大概,但之前他還沒有想好如何來應對這兩樁事兒。
如果要動的話,如傅試所言,勢必觸動許多人的利益,通倉還要好說一些,那都是見不得光的,捅開來,無外乎陣痛厲害,但是也算替大周朝割掉一個膿瘡,雖然這個膿瘡到處都有,但是少一個總能挽回一點兒元氣。
但西山窯不一樣,這是大周朝以前規製不完善遺留下來的禍端,要說隻是肥了這京師城中一乾人,朝廷隻是吃了暗虧,現在要挑開,無疑就是要從既得利益者腰包裡挖出一塊來進朝廷國庫,自然會招來很多人的忌恨和反彈。
“秋生,有些事情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馮紫英也知道自己要動手,也需要依賴手底下一幫人來做事兒,傅試是可以依賴的,雖然汪文言現在可以光明正大以幕僚身份替自己策劃,但是最終執行落實,還得要靠傅試他們來,這是規矩。
“朝廷現在的局麵不佳,去年蒙古人入侵給京畿造成了很大的損失,而且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從去冬以來,北直雨雪不多,春旱旱情嚴重,如果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五六月間,今秋怕是許多地方要絕收啊。”
馮紫英語氣有些深沉,“朝廷固然需要作準備,我也知道按照以往慣例,我們順天府隻需要按照朝廷諭旨辦事就行,但是我估摸著今年這災情,乃至災情帶來的各方麵壓力怕不輕,單靠朝廷未必能控製得住,古人雲狡兔三窟,吳府尹無心公務,咱們卻不能不多考慮一些,以免到時候坐蠟啊。”
傅試吃了一驚,他沒想到馮紫英竟然是考慮到這些了,忍不住問道:“馮大人,春旱固然有些跡象,但是尚不至於影響到整個北直的收成吧?”
“未雨綢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秋生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麼?”馮紫英搖頭,“自元熙二十年以後,大周北方天時一直不佳,不知道秋生既然是專務屯田,可曾統計過順天府近三十年來的天時變化?”
傅試心中一凜,這是上司在考核自己政務了,定了定神,思索了一陣才道:“三十年下官未曾估測過,但是元熙三十五年之後下官還是做過一番統計的,如大人所言,幾乎每三年就有兩年天時都不佳,甚至四年中有三年非旱即澇,但主要還是旱為多,下官也曾了解過百年之前,順天府並非如此,也不知帶為何這一二十年間卻變成這般情形,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