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和江南不一樣,江南不但自身產糧,而且水運交通極其方便,可以輕而易舉的從湖廣運糧過來,京畿所產糧食根本無法滿足京城需要,長年都是依靠運河來輸送,真要出什麼意外,事情湊在一起,那就真的攤上大事兒了。
略作沉吟,永隆帝問道:“馮卿你說的不無道理,但是就算是因為一些意外因素漕運中斷,隻要時間不是太長,京中這些糧商就算是要惜售限售推高糧價也不可能太久,拖延一段時間便可,因為他們清楚一旦運河通航,那糧價就無上漲空間了,所以……”
“陛下,這正是臣最擔心的,正常情況下運河是不可能中斷太久的,無論是沉船也好,枯水也好,或者某一處河道阻塞也好,都會在很短時間內疏通,但是臣擔心的是這個意外會不會真的變成一種意外。”
馮紫英的話讓永隆帝沒聽懂,“馮卿,你這話什麼意思?”
“臣的意思是說意外若是我們能預料到的那種意外,那就罷了,無外乎京中百姓多花一些銀錢,但若是那種我們都沒有預料到的意外,比如……”
馮紫英話語被永隆帝粗暴地打斷:“馮卿你認為的這種意外會是什麼,造反,兵亂,還是民變?”
“陛下,臣當初是在臨清遭遇過民變的,不過當時規模不大,但是已經有一些不好的征兆,臣在那裡邊發現了白蓮教的蹤跡,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就是從去年開始江南士紳民意一直在鼓噪,給朝廷施加壓力,要求降低江南賦稅,但朝廷不可能讓步,這就形成了僵局,臣擔心到下半年,漕運乃至民間運糧可能都會受阻,出現一些無法預料的事情,……”
此時永隆帝的眼眸已經如鷹隼般的銳利深沉,“馮卿,你也無須隱瞞,你擔心什麼?”
“據臣所知,整個北地今年旱情極其嚴重,我不知道其他省和府州情況如何,順天府算是好的,但是因為旱情,夏收減產在四成以上,秋季情況可能更糟糕,而臣也從其他渠道了解到保定府的易州情況很糟糕,減產可能在八成以上,甚至絕收,秋季情況差不多,窺斑見豹,易州如此,臣不知道像真定府、河間府和大名府這些地方如何,山東山西陝西情況如何,如果情況都像臣擔心的那樣,那民間人心民意肯定動蕩不安,而山東境內運河裡程長,運河沿岸又是經濟最發達地區,為了不至於餓死,這些人極有可能鋌而走險,而運河就是他們最好的獵場,如果再有之前我們提到的這些情況,那少許一個火星子可能就會引發京師城中的動蕩。“
這番話馮紫英說得稍微委婉一些,但是永隆帝卻秒懂。
山東這邊如果大旱,那流民便是最大隱患,而且還有白蓮教在其中興風作浪,運河被中斷是完全可能的,那馮紫英預料的那種情形就有可能發生,朝廷卻又經得起幾番折騰?
“另外,江南如果心懷叵測者在裡邊煽風點火,操弄民意,導致商人罷市,船運力夫、船工罷工,這也並非不可能,甚至情況更嚴重,……”馮紫英頓了一頓,“屆時就算是朝廷果斷處置,隻怕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處置得下來的,這裡邊稍有波折,京師便會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隻怕也會引來民變。”
京師民變很危險,因為這裡邊相當一部分百姓就是京營士卒的家眷親屬,他們在這一次京營清洗中有相當人都被裁汰,本來就對朝廷充滿了恨意不滿,如果再遇上這種事情,肯定會成為導火索,而這些人也會成為其中滋事的主力軍。
說到這個份兒上,永隆帝還不明白馮紫英暗指的是誰,那他就真不配坐這個位置了,眼睛眯縫起來,但是目光卻越發犀利,點了點頭,“馮卿一心為國,朕知曉了,不過江南些許鼓噪,不值一提,沒有人會拿滅族之罪來冒這個險,因為他們知道根本沒有機會,……”
見馮紫英不語,永隆帝意態閒適又充滿自信,“難道馮卿對邊軍沒有信心?還是對朕沒有信心?”
“臣不敢,臣隻是……”馮紫英歎了一口氣,的確,這種可能性比較小,雖然湯賓尹他們跳得很歡,但是更多的還是以此向朝廷和皇上施壓,以換取朝廷更多的妥協和讓步罷了,但總有意外,萬一呢?
“朕明白馮卿苦心,好了,馮卿的請求朕允了,提前消除通倉禍患也是好事,朕會給神機營下旨,……”永隆帝心情不錯,也許是覺得馮紫英這般苦心孤詣地操勞國事,對自己赤膽忠心,甚是欣慰,“馮卿好好乾,朕很看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