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麵色沉鬱,點點頭:“嗯,我有心理準備,但是還是沒料到情況會如此糟糕,牽扯的麵這麼廣,雖然還沒有審訊,但是看看這麼持續了十年以上的勾當,涉及數額這麼大,我都有些膽寒了,他們怎麼敢如此?”
“大人,我大略看了看,最早從元熙三十五年就有小規模的這等情形,元熙三十九年是一個高峰,然後當今皇上登基之後稍微收斂了一些,永隆三年之後又故態複萌,而且日益猖狂,……”傅試搖頭歎息不止:“這要前後計算下來,涉及糧米當在數十萬石,價值當在五十萬兩以上,如此大案,隻怕……“
傅試沒有再說下去,但是馮紫英卻明白內裡的含義,點點頭:“我們現在已經是沒有退路可言,隻有走下去,好在我也有安排,都察院那邊也在關注,若是牽扯到一定程度,我想誰都會坐不住,若隻是我們順天府,恐怕的確夠嗆,但是龍禁尉也已經進來了,我估計都察院現在也是煎熬,但最終他們不得不入局。”
傅試有些感動,馮紫英連這等隱秘之事都告訴了自己,推心置腹之意不言而喻,也是連連點頭:“大人明鑒,有了龍禁尉進來,皇上那邊至少是支持的,都察院現在處於兩難境地,但是最終隻要我們這邊查出來的東西足夠驚人,我相信他們也不可能袖手旁觀的,他們也是要臉的。”
“嗬嗬,要不要臉都不重要,關鍵在於這樣大一樁案子,和他們都察院無關,這說得過去麼?”馮紫英哂笑,“平日裡禦史們都是彈章一份接一份,想攻訐誰就噴誰,現在輪到自己了,這刀能往自己身上砍麼?那太痛了,所以那就趕緊去找更合適的對象,轉移目標,避免自己成為目標。”
探討了一陣,馮紫英回到自己的府丞公廨,坐等這新的一天撲麵而來的各種風浪。
對於忠順王府來人,馮紫英是略感驚訝,但是又在預料之中。
通倉一乾人員,職位不高,但是牽扯利益卻大。
這麼多年來,他們利用手中漕糧和京中許多糧商都有瓜葛,倒賣的糧食大多流向了這些糧商,以舊換新也好,以次換好也好,虛報蟲咬除濕的結餘轉售也好,需要這些糧商的配合,否則這樣一樁事情,若是沒有一個龐大的利益共同體,豈能長久維係十餘年,甚至更長。
就目前來看,京通二倉存糧原本應該在二百萬石左右,但是如果嚴格清理核實,隻怕現存不到一百萬石,也就是說,這麼一二十年來有大概一百萬石糧食被這些蛀蟲內外勾結給吞沒了。
這都是沒有辦法核銷擺在暗地賬麵上的,這麼多年裡,這些人當然不會隻有這一樣招數,像蟲咬、失火、除濕這些湮沒消耗掉的又是一大塊,這不過這一塊現在還沒有足夠證據,需要接下來慢慢細查,相互對照映證口供,結合賬目,才能查清楚。
這一塊馮紫英相信數額不會笑,想想也是,這一二十年裡,每年漕糧源源不斷地運往京師以支應京師官民和向九邊轉運軍糧,一年豈會隻有幾萬石糧食的落入這些人嘴裡,尤其是在元熙年間和永隆初年的時候,最是寬縱,更是給了這些人可乘之機。
現任通倉大使和副使都是永隆七年才走馬上任的,前一任通倉官員是永隆二年上任,永隆七年離任,再往前推一任,乾得最是長久,是元熙三十三年上任的,這位周姓通倉大使在任上乾了十一年,雖然是捐官出身,但是卻和時任戶部尚書鄭繼芝關係密切,而且也是同為湖廣鄉黨。
目前龍禁尉的人已經牢牢鎖定了此人,但是因為涉及到十多年前的案情,許多證據還未能落實,需要在昨晚抓捕的人員中加以審訊核實才能動手,而這應該是此案中最大的肥羊。
之所以如此慎重,是因為此人雖然已經致仕,但是其長子是江寧知縣,舉人出身,次子是吏部給事中,更是元熙三十六年的進士,其姻親更是前任大理寺丞。
除了這位周天寶周大使外,接替他出任通倉大使的梅襄大使,也是一個不簡單人物。
同樣是捐官,梅襄也是湖廣人,據說還能和麻城梅家扯上一些關係,此人不但官運亨通,現在已經升任廣平府推官,當然這裡邊也有一些瓜葛,那就是梅襄也是黃州府羅田人,算起來是宮中梅貴妃的遠房堂兄,也就是是說,連現在正得勢的祿王也要喊一聲這位梅大使叔父。
此人據了解倒不是很貪,但是坐在這個位置上,若是不往腰包裡撈個夠,那也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你不想撈,下邊人也不能答應,你不撈,我們怎麼辦?我們能放心麼?
梅襄現在在廣平府擔任推官,估計尚未得到這邊的消息,不過等到他得到消息時,也無濟於事了,這倉大使副使走馬觀花一般的換,但是內裡的吏員卻是鐵打的營盤,幾乎沒有多少換人,甚至換了也是子承父業,這已經形成了一個慣例。
而在這抓捕的三十多人中,官員不到十人,而吏員卻高達十八人,由此可以想象得出來,這裡邊的貓膩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