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睜眼就是說銀子的事兒,人吃馬嚼,穿衣出門,生瘡害病,過生祝壽,人情往來,這闔府上下千餘號人,哪天沒有幾樁預料不到的事兒?那都要說銀子的事兒。
太太把事情交給大嫂子和自己,大嫂子也是像個菩薩一般坐在那裡不聞不問,什麼事兒最終都得要自己來操心,府裡上下不理解的人更多,免不了都要在背後指指戳戳,說些難聽的話兒。
對於探春來說,這真的像是煎熬,讓她心力憔悴。
見探春臉色有些落寞黯然,馮紫英也能大略理解她此時的心境。
接手這樣一個爛攤子,而且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又不好推脫,這種就像一直現在蛛網中的小蟲一樣,掙紮無力,憋屈鬱悶,又無人能理解,真的太難受。
“怎麼了,三妹妹?”馮紫英看著探春,“其實我也知道妹妹現在很難,其實我之前也想過來問一問妹妹,是否有需要愚兄幫忙的,但是我也知道妹妹是個好強的,老太君和太太沒有吩咐,若是貿然向外求助,隻怕還會招來一些謗言,所以愚兄就忍了,不過如今寶玉要成親,老太君和太太有了話,妹妹也就沒有那麼多顧忌才是。”
探春這一口氣總算是紓解了出來,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淚珠也不自覺地從眼眶中溢了出來。
見此情形,馮紫英哪裡還不曉事,起身上前,把住探春的肩頭,“好了,妹妹也不必如此,這其實怪不了你,大勢所趨,其實哪一人能改變?盛極必衰,榮國府風光了幾十年,這兩輩又沒什麼能撐起場麵的人,赦世伯無心仕途,政世叔過於方正,璉二哥疏闊無度,寶玉不通世務,環哥兒年齡太小,有如今情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妹妹便是經天緯地之才,又如何能逆轉大勢?”
禁不住把臉靠在馮紫英肩頭,淚水浸潤透馮紫英肩頭,一股熱意讓馮紫英全身竟然有一種酥麻感。
他和探春還從未有過這般親近的情形。
這丫頭也是個心比天高的性子,隻可惜卻投錯了胎,生錯了時代,庶出女兒的身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讓她在麵對寶釵、黛玉的時候始終有一種低人一等的委屈,她卻又不是像迎春那樣滿足於現狀的柔綿性子,正因為這種矛盾使得她被鑄就了一種悲情人物的角色。
“好了,好了,妹妹不必如此感傷,愚兄知道你的本事,日後自然也有你表現的時候。”馮紫英一隻手攬住探春的腰肢,一隻手輕輕在探春的背上拍著,“榮國府的處境不是你一人能改變的,你儘心做了,問心無愧即可,老太君和太太也不是不清楚這裡邊的難處,隻是處在她們的位置上,卻不能說什麼難道,這等惡名罪名妹妹在接手這個活兒的時候就該有準備才是,難道你能讓老太君和太太去背負治家不力的名聲麼?”
馮紫英的這一番寬解話讓探春終於止住了抽泣,以她的聰慧焉能不知這個道理,但是從馮紫英嘴裡說出來那就格外有說服力,也讓她心中敞亮舒暢了許多。
“對不起,馮大哥,小妹有些失態了。”清醒過來的探春才發現自己靠在馮紫英懷中,也是一陣羞澀,想要脫身,但是卻又有些舍不得這份感覺,而且馮大哥的手還摟在自己腰背上,但馮大哥是寶姐姐和林姐姐的夫婿,對了,還要納二姐姐做妾,自己呢?自己算什麼?
這份酸澀和觸動讓探春有一種莫名的傷感和寥落,但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傾瀉。
好在馮紫英也知道探春的剛烈性子,適可而止才是最佳,很有風度地再拍了拍探春的肩背,輕輕放手,扶住對方的大臂,注視著對方:“妹妹日後切莫太過糾結,本來是個很舒朗的性子,若是變得過分拘泥,那就有失鍛煉磨礪的本意了。”
探春貝齒輕咬櫻唇,緩緩點了點頭:“謝謝馮大哥的提醒,小妹受教了。”
“嗯,這才是愚兄樂見的三妹妹,些許挫折和磨難,反而能讓妹妹有所成長,日後定會有更大的舞台來供妹妹施展才是。”馮紫英滿意地點頭。
探春也不知道馮紫英這番話裡是什麼意思,心中有如鹿撞,難道馮大哥真的也要像二姐姐那樣納自己為妾,所以才會說日後有更大的施展舞台,隻是自己……,還有老爺太太那裡會答應麼?一時間各種思緒湧起,讓探春也有些迷茫。
馮紫英卻沒有意識到探春此時的矛盾心情,放開探春之後,就重新坐定,端起茶杯細細抿了一口,“還是三妹妹這裡的茶最合我心意,日後倒是要多來三妹妹這裡坐一坐。”
探春這才從一瞬間的迷惘中掙紮出來,展顏笑道:“馮大哥若是喜歡小妹這裡的茶,小妹讓人奉上便是,……”
“不,愚兄是喜歡喝三妹妹沏的茶。”馮紫英臉上露出微笑,而探春則是霞飛雙頰,嬌媚地白了馮紫英一眼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