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妙玉是沒有一點危機感,那純粹是假話,但是要說妙玉就會因此而頓時態度大變,那也不可能。
起碼的自尊讓妙玉還要維持著必要的風範,這麼幾年裡,她對外的姿態都是不願意嫁入馮家,不僅僅是因為媵的身份,更因為是自己追求崇道禮佛修心養性的悠閒生活,不願意被紅塵俗事所羈絆,這已經成了榮國府內外上下人等的一致觀感,這突兀地就願意作媵嫁人了,自己的人設豈不是坍塌無形?
“我的性子,岫煙你還能不了解,豈是那等喜理俗務之人?”妙玉臉色一板,“段姨娘是段姨娘,我是我,如何能扯到一起論?”
岫煙無語,這位姐姐究竟是怎麼了,先前還有些意動的跡象,現在又突然變得強硬起來,話語裡半點口氣都不見鬆動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岫煙又放緩語氣:“姐姐,其實你沒覺察到麼?馮大爺對您還是很關切的,平素裡多有問及,林姑娘那裡每每有什麼好吃好用之物,幾乎都是馮府送來的,從未短缺姐姐一回,而且姐姐和林姑娘喜好不一,但送來之物也幾乎與林姑娘不一,如您最珍好的老君眉,林姑娘便不喜,卻愛龍井,所以馮府送過來的茶都是林姑娘龍井,您的老君眉,……”
這卻不假,每次馮府送過來的物事,黛玉和妙玉的基本上都是分開的,因為二人喜好大相徑庭,像黛玉喜好素淡暖色,但妙玉卻喜歡素淡冷色,所以布匹綢緞均是兩份,各不相同,再比如飲食上的一些物事,黛玉喜好揚州的方糕、小燒餅、菊花餅、紅喜酥,妙玉則愛吃蟹殼黃、棗泥麻餅、梅花糕等,雖然品類相近,但是味道卻又有異,而每每馮府送過來的東西都是一式兩份,各好各味。
岫煙在大觀園裡和妙玉走得最近,來往頗多,所以在櫳翠庵裡也經常能見著馮府送過來的這些東西,瀟湘館那邊也差不多。
其實也不是從揚州、蘇州送來的,而是京中精擅製作維揚姑蘇糕點的作坊製作出售的,隻是價格不菲,但馮紫英也知道黛玉胃口不太好,所以有喜好的糕點也時不時的要買來送過來,至於妙玉那也是順帶。
這些具體的糕點樣式馮紫英哪裡顧及得到這麼細致,不過是吩咐金釧兒去辦理,但金釧兒是個精細人,也專門打聽了黛玉和妙玉的口味不同,所以也就分成兩份送過來,這卻也成了馮紫英的一份功勞。
“您想想,以馮大爺現在的公務繁忙,大事兒都還忙不過來,哪裡還能過問得了尋常事兒,但是唯獨林姑娘和您的這些喜好卻是半點沒有忘記,不但逢年過節無一疏漏,便是平時也經常送來,林姑娘也就罷了,但是姐姐好的可與林姑娘不一樣,馮大爺也能記得這麼清楚,難道姐姐就不能體會到這裡邊的不一樣?還有林姑娘還經常給馮大爺做個荷包繡個汗巾的,但姑娘您卻從未有過,但馮大爺也從未落下,您自個兒心裡掂量掂量,……”
妙玉性子粗疏,這方麵要說和大段氏有些相似,被岫煙這麼一說,也想不到那麼遠,倒是覺得說得的確在理,這馮紫英都是順天府丞了,平素裡回了家,這纏在他身邊的女人何其多,但卻從未怠慢過黛玉和自己,這麼一說來,倒是自己顯得有些矯情傲岸了。
妙玉臉上略顯躊躇之色,便被岫煙看出來了,她便趁熱打鐵:“再說了,馮大爺是個重情重義之人,當年應允了林公,便不會反悔,當下還買下了榮寧二府,聽說過一陣子興許府裡就要對榮寧二府進行改造,包括大觀園在內都要和寧國府那邊的會芳園、凝曦軒打通,那樣一來,馮家便能搬過去,姐姐現在年齡也不小了,和林姑娘本來就是姐妹,正當像寶姑娘和琴姑娘那般魚水和諧,齊心協力,屆時和和美美一家子,何等美滿?”
不得不說岫煙這番話還頗有說服力。
妙玉一直惦記著櫳翠庵的幽雅環境,周圍達摩庵和玉皇觀也都是風景絕佳,再加上凹晶溪館溪水繞流而過,讓櫳翠庵隱藏其中十分雅致,她也曾幻想過一輩子都能住在櫳翠庵裡。
隻是美夢從來就易醒,不說大觀園能不能住一輩子,就是賈家每況愈下的情形都支撐不了大觀園的開銷,再後來賈家出事,榮寧二府都被查抄,那就更不用提了。
但現在馮家買下了榮寧二宅,更要改造這榮寧二宅,大觀園得以保留,還能和寧國府那邊會芳園、凝曦軒、天香樓打通合並,那簡直就是更讓人向往了。
沉默了許久,妙玉這才幽幽地道:“妹妹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隻是我現在心亂如麻,也沒有想過那麼遠的事情,嫁給他為媵,日後的日子會變成什麼樣,我自己都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這一步走出去,就沒有回頭路,萬一……”
馮紫英此事都已經走到了門外,正巧聽到了岫煙正在苦口婆心地勸說妙玉,妙玉這一番回答倒是沒讓他太多感觸。
對於妙玉的態度,雖說這女人生得花容月貌,但是性子卻實在不太好,若非早早就答應了林如海,他還真的沒太大興趣要娶這個女人,自己身畔女人難道少了?哪一個比她遜色多少?
隻是今日聽得妙玉這防滑讓他感到有趣,倒像是一個婚姻恐懼症患者的喃喃自語,若是換了在前世現代社會裡倒是不少見,可在這個時代就顯得有些驚世駭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