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慢慢回過味來了,有些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說老爺怎麼對我一下子就其中起來了,我年輕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麼待我,原來如此,……”
馮紫英也笑了起來,這賈敬也是一個人精,就這麼把兒子帶在身邊,什麼都讓他參與知曉,但也知道賈珍能力不足,也就隻讓他多聽多看,卻不讓他參與其中,成為了一個活生生的自動錄像機錄音機。
如果南京局麵一片大好,那賈珍自然就不必回京師來了,如果他感覺局麵不妙,把賈珍這個“活情報簍子”送回北邊兒,而且是直接找到自己,讓賈珍把他的所見所聞告知給自己,自然也就知道南邊兒軟肋弱點和短板究竟在哪裡了。
“珍大哥,這是敬老爺考慮周全啊,高門大戶的,這牽扯到這家族生死榮衰,沒有點兒心計可玩不轉,敬老爺既然早早就押寶義忠親王,肯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和原委,但是狡兔三窟,你們寧國府賈家這一支,就隻有你和蓉哥兒,他一旦踏錯,自然是永世不得翻身,甚至連掉頭都沒辦法,但是他卻可以通過你和蓉哥兒來另謀一條生路啊,這一招連我都不得不佩服。”馮紫英笑著道:“說說吧,你把你這幾個月在敬老爺身邊的所見所聞,事無巨細,一五一十地詳細給我說清楚,能回憶得起的,都儘管說,尤其是一些你自己不太明白的細節,更要好好回憶說清楚。”
此時的賈珍也就丟開了其他幻想,開始好好回憶,馮紫英給了他一炷香時間,讓他把許多事情現在心裡過一遍,有個先後和輕重緩急,這邊也讓金釧兒去把汪文言叫來,一邊記錄,一邊整理,另外兩人也能合計一下,看看還有什麼沒考慮到沒問到的。
這一講,絮絮叨叨,便說了兩個一個多時辰,講得賈珍口乾舌燥,茶水都換了兩茬兒,但是對馮紫英和汪文言來說,卻是收獲頗大。
朝廷艱難,甚至四麵烽火,遍地烽煙,可謂紙糊燈籠,看似一點就破,甚至就要崩盤完蛋,但是南邊兒也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內裡的難處隻怕不比朝廷好多少。
賈珍下去了,馮紫英這才和汪文言細細琢磨商量,“看來閩人已經不耐煩了,對於南直隸、浙江和江西的情形越來越不滿意了,大概是覺得被邊緣化了,而南京偽朝要求禁絕漳州泉州的貨物外運,明顯太偏心了,寧波不絕,卻要禁絕漳泉二州,這不是欺負人麼?”
“寧波是整個江南最重要的外貿港口,日本朝鮮琉球,外加南洋和北方,還有龐大的造船業和捕魚業,如何能絕?真要封禁寧波,那就是讓浙江士紳分裂了,義忠親王都做不到。”汪文言搖頭,“浙江士紳的影響力在偽朝可比在朝廷裡強多了,死死壓住了閩人,所以隻能轉移目標,犧牲閩人,不像咱們朝廷裡,閩地士人的勢力更強。”
“還有福建水師的緣故。”馮紫英點點頭,“沈有容在福建水師影響力很大,現在福建水師貌似不偏不倚,不願意介入,實際上他們以澎湖和漳泉為基地,保證了南方從閩地、兩廣和東番的貨物北運順暢,甚至連寧波、鬆江不也一樣如此,偽朝無可奈何,隻能從陸地上想辦法,這不是舍本逐末麼?”
“看樣子賈敬、甄應嘉代表的義忠親王最早的元從派和湯賓尹他們的江南士人派矛盾很大啊,而賈敬和甄應嘉之間好像也有矛盾,矛盾還不小,甄應嘉我了解過,貪婪無度,鼠目寸光,賈敬倒是有些財賦上的本事,但是義忠親王卻又要酬謝甄家這麼多年在江南替他張羅,所以給了甄氏兄弟很大的權力,甄家對賈敬的牽製很大,賈敬這個‘戶部尚書’乾得很累,也說明義忠親王對他身邊這些人用得並不合適。”
汪文言對江南這一黨的了解是下過工夫的,十分了解內情底細。
“他們想要組建江南鎮,但是銀子從哪裡出,現在都還沒有鬨出一個結果來,揚州鹽商看來是走了甄應嘉的路子,不肯多出,而想要把責任轉嫁給蘇湖常這幾府,這可是湯賓尹他們的基本盤,這又是一個至死不休的死局。”
馮紫英聽汪文言說得透徹,也笑了起來,“說來說去,還是義忠親王缺乏足夠的威望,壓不住這些人,或者說許出去太多,現在自家不夠用了,湯賓尹和賈敬他們之間也難以達成平衡,江南內部也是七拱八翹,根本難以形成合力,這樣的‘朝廷’,也就隻剩下一幫爭權奪利的腐儒貪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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