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鳳姐兒和紈姐兒這類閨中稱謂,除了丈夫,就隻有情郎才能這麼稱呼了,甚至即便是丈夫情郎稱呼時也都還需要分清場合,避免失禮。
馮紫英人前稱自己大嫂子,隻有在私下相好時才會叫自己紈姐兒,但是卻對王熙鳳的鳳姐兒脫口而出,二人之間的關係不問可知。
馮紫英也立即覺察到自己失言,但話已經出口無法收回,那就隻能表現得越發澹定,以示坦然。
看著李紈麵孔上終於露出了得意之色,麵帶微笑地看著自己,馮紫英這才意識到這女人是一直在用各種方式來試探,實際上並沒有實錘的證據和把握,但現在自己脫口而出的“鳳姐兒”這個詞兒就給了對方以把柄了。
不過給了她把柄又如何,自己現在和她裸裎相對,恩愛歡好之後相擁而眠,隻怕比起與王熙鳳有私情更為過分才是。
“紈姐兒,怎麼了?”
“還在我麵前裝傻,是不是?”李紈見馮紫英如此,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什麼時候和鳳辣子好上的,她是不是給你生了兒子?”
“哎呀,紈姐兒,你成日裡盤算這些做什麼?”馮紫英無可奈何地拍了李紈的翹臀一記,“我和鳳姐兒有沒有私情值得你這麼好奇探究麼?你就不怕其他人來探究我和你有沒有私情?”
“我現在還怕什麼?”李紈有些罕見的一甩頭,語氣有些衝,“守寡這麼多年,也對得起賈家了,也對得起蘭哥兒!蘭哥兒才兩歲,他父親就歿了,這麼多年我含辛茹苦把他養大,現在還找了你這樣一個老師,日後還能給他一個前程,我對得起他父親,對得起賈家任何人,……”
馮紫英拍了拍李紈的裸肩,將她攬入懷中,以示安撫理解,李紈語氣也有些哽咽。
“平素老祖宗和老爺太太隻看得見寶玉,我沒意見,誰讓人家銜玉而生,沒準兒就是賈家中興之主呢?蘭哥兒每每收了冷落回來都要問我,為啥二叔那麼受老祖宗和老爺太太喜歡,自己卻無人問津,為啥二叔可以不讀書,成日嬉戲,自己卻要三更燈火五更雞,苦讀不歇呢?我能怎麼說?”
馮紫英沒想到平素看起來從不爭什麼的李紈內心卻對賈母和賈政王氏有如此大的怨氣,壓抑了這麼多年,也許隻有在自己麵前,在這等情形下,她才能毫無顧忌的傾瀉出來吧。
“好了,好了,不提以前了,寶玉是寶玉,蘭哥兒是蘭哥兒,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福,現在……”馮紫英溫聲安慰。
“不,我就要說,要說個通透!”李紈一反常態地在這個話題上顯得有些激動,“紫英,我和你有了私情,是我心甘情願的,蘭哥兒日後也還要仰仗你,他既是你弟子,你也算是他父親,我感覺得出來,這麼一兩年來,他其實是把你當成了他父親,平素孺慕之心我是清楚的,你也儘心儘意在教導他,可看看這賈家為他做了什麼?”
“讀書在家裡弄族學,任由寶玉和秦鐘幾個人在那裡折騰,弄得烏煙瘴氣,蘭哥兒去勸阻,卻還被秦鐘說風涼話,……,老祖宗成日裡捧著寶玉,太太眼裡隻有寶玉,誰都不敢說個什麼,……,老爺去了江西,寄回來幾封信中也隻提及寶玉,我家蘭哥兒竟成了孤兒一般,……”
“寶玉過生,闔府上下,竟如同過節一般,人人送禮,個個給賞,蘭哥兒過生,除了我和身邊人,還有誰知道?老爺太太和老祖宗怕不是鴛鴦提醒,隻怕都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說到這裡,李紈又忍不住傷心哽咽,“難道蘭哥兒不是他們賈家人,好歹賈珠還是長子蘭哥兒還是長孫呢,怎麼就這麼不受待見?難道還是我偷人生下來的不成?”
馮紫英心中微動,這個話題可不好接,千萬彆惹得李紈要真想偷自己給自己生個兒子吧?
好在李紈心思還沒在這上邊,自顧自地發泄:“都說給我雙份兒月例錢,我承認,可誰不知道那府裡的公賬其實就是老祖宗和太太還有王熙鳳說了算,她們想要怎麼用,還能找不出一個名頭來?我多拿了一份,還得要背這麼大一個名頭,闔府上下,人人都眼紅我,看我不順眼,拿我說事兒,其實苦的也就是二丫頭、三丫頭和四丫頭幾個罷了,其他人,又有哪個是真的難過了的?”
這一番話裡真的就有點兒不留情麵了,直指賈母和賈政王氏的偏心,但對賈寶玉偏心是眾所周知的,榮國府上下都清楚,李紈又能翻出個什麼風浪來,也就是現在榮國府都覆滅了,李紈才敢在自己麵前傾訴一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