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這一位船夫是有些經曆和故事的人,不過馮紫英卻沒有那麼多心思來探究,能在這黃河岸邊上撐船,這等混亂局麵下還不懼怕,多少有些來曆,但那又如何?
無論是亂軍那邊的眼線,還是真的這塊地區中一些大人物的耳目,麵對這種局麵,恐怕也都沒有太大的作用。
吳堡城中的糧食物資已經成了一個讓所有人無法舍棄的磁鐵石,亂軍固然源源不斷地向這裡湧來,同樣官府也不敢輕易放手,那個知縣夏之令表現不俗,而現在自己知曉了也不敢輕易就讓吳堡縣城和諸多物資糧食落入亂軍手中。
船緩緩渡江,和馮紫英他們一行一起渡江的還有七八個人,並非一路,有三個人應該是一行商旅,還有兩名是單身客,另外兩人應該是父子,看樣子是要歸家。
整個一行過河,並沒有甚麼太異樣的情形,馮紫英也尋機和其他幾撥人聊起話題,但是人人都很謹慎,不肯多說,隻說天時不好,收成歉收,所以才會這般艱難,半句不提就在河對岸的亂軍圍城之事,就像是不知曉這個情況一般。
下了渡船,馮紫英立即感受到了與山西那邊截然不同的緊張氣息。
渡口上在看不到磧口渡那邊人來人往的熱鬨景象,人們都是來去匆匆,在渡口邊上的幾處房屋都是關門閉戶,隻有寥寥一兩處是開著門的茶水鋪子和食肆,但光看那幌子都是有氣無力地掛在竹竿上,流露出一種寥落的氣息。
下了船的客人們立即就分道揚鑣,各自匆匆離去,倒是馮紫英這一行人似乎還找不到去處一般,去了食肆吃點兒東西。
食肆老板應該就是本地人,略顯油膩地麵孔帶著討好的笑容,額際的頭巾早已經被汗水打濕,搭在肩頭的汗巾呈現出一種赭黃色的汗漬,斑斑點點,見到馮紫英一行人進來,便忙不迭地替一行人擦拭桌凳,詢問馮紫英一行人要吃點兒什麼。
馮紫英很是好奇既然這陝西缺糧都缺的這樣厲害了,這渡口上居然還能有食肆,難道就不怕餓肚子的人搶上門來?
人都要被餓死的時候,哪裡還能管得了你什麼規矩王法?
“老丈,聽說現在吳堡不太太平,你這食肆還能開下去,不容易啊。”馮紫英一邊拿起一枚炊餅,一邊隨意問道。
這種渡口食肆,所能供應的食物也很有限,炊餅,熟羊肉,雞子兒,就這三樣,價格昂貴,但是能有就相當不錯了。
“客官,不瞞你說我們這小店,看人賣菜,若是換了彆人,頂多就是炊餅,雞子兒和羊肉是沒有的,你們身份不一樣,所以……,不過今日也就是最後一日了,明日這店也就該關門了。”老板看了馮紫英一眼顯得很內行地道:“你們是有身份的人,不至於賴我這幾文銅錢。”
“喲,你這麼認準我們有身份?”馮紫英也不在意,車船店腳牙,常年做這個行當的人,眼力勁兒可不比尋常。
“嗬嗬,看看你們的鞋,再看看你們走路的姿態,就能知曉。”食肆老板笑著道:“這年頭,這個時候,還敢從東邊渡河而來的便是求財的,不該是你們這般行頭,……”
沒明確說,但馮紫英也知道對方多半是覺察出了自己一行人官府中人身份。
“看樣子你也知曉縣城那邊的情形?”馮紫英再問道。
“這人來人往的,趕我這一行的能不清楚?不過是這些人都是衝著縣城去的,所以這渡口才能保留沒遭遇大的劫難,不過估計明天也就差不多了,朝這邊來的人越來越多,自然而然就沒有人會講規矩了,所以我也得收拾東西好下船躲起來,看看形勢了。”
店老板毫不諱言“但我看這形勢,隻怕一年半載都難以恢複正常了,真要這吳堡縣城被他們給打下來了,還不得變成一片白地,日後怎麼還能恢複得過來?恐怕都隻能自尋出路了。”
馮紫英在和店老板交談的時候,劉定峰也在和兩名五大三粗的店小二說著話。
看得出來這店老板和店小二都是見慣了風浪有些閱曆的角色,對於馮紫英一行人的問話並不太抵觸,也沒有什麼遮掩,不過太過深層次的話題他們也不會回答,或者直接就無視了,這倒也符合馮紫英的看法。
再說是地頭蛇,但是當洪流來時,還要想螳臂當車,那就太不自量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