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能打仗的武將在大周朝如過江之鯽,一個知兵的文臣也不算少,但一個能文能武且精擅經濟民生的文臣,那就真的罕見了。
「國以農為本
這個道理自先秦以來便是成為金科玉律,當下情況下,這個說法也沒錯,但是我不認為那些士紳因為佃戶不肯付出更高地租來租地就傷害了國本,你可以降低田租,一樣有人來租地啊,隻能說明你田主盤剝太高,讓大家覺得在工坊裡去更劃算,佃戶也好,長工也好,你若是肯降地租,工錢開高一些,能沒人來替你種田?這天下吃不起飯的人多了去,每年冬季凍死餓死的人難道還少了?」
馮紫英很閒適地用茶盞蓋掀了掀茶沫,繼續道:「何況工商業的發展真的傷害了國本,或者說農業?冶鐵業和製鐵業的發展,促成了針、鐮刀、鐵鍋、柴刀、菜刀、鐵鏟、鐵鍬、鐵鏵犁、鋼斧、鋼鋸乃至一切鐵料鐵器價格的下跌,據我所知,順天府這三年裡,鐵鏵犁、鐵鍋、柴刀、菜刀價格幾乎每年下降三成,也就是說也許前年還需要一兩銀子買的東西,今年就隻需要五錢銀子就能買到了,這也使得農業中使用鐵鏵犁、鐵鍬這些工具更多更廣泛,這不是好事麼?」
「同樣,鋼斧鋼鋸的價格暴跌,使得在伐木和木材加工中使用更多,成本下跌,也使得原本一直處於上漲趨勢的木料價格有所穩定,這樣傳導到諸如造船、馬車這些行業上,一樣也穩定了車船這類價格上漲幅度,這對於同樣大量需要用車船來運送糧食出去售賣的田主在運輸成本上的減少,這不是好事麼?」馮紫英的侃侃而談讓王子騰也見識到了這個號稱大周朝青年士人領袖的小馮督師卓越不凡的口才,把一番經濟道理說的通透明白。
連有心想要在其中找一二漏洞來反駁的王子騰都懶了心。
「我一直以為工商業的發展對農業的促進是巨大的,從各方麵都是,但是這並不代表著田主們的收入也會隨之而增加,因為很顯然隨著鐵器大量使用,海貿發達,拓殖興盛,日後像東番、呂宋、舊港、交趾這些地方與大周內陸地區的聯係會更為便捷,像五年前,廣州、泉州、寧波、乃至揚州的這些港口停泊的船還主要是以幾百石到三四千石為主,但是隨著西夷船型引入進來,運量超過萬石的船比比皆是,甚至可以達到兩萬石到三萬石,這也就意味著,從東番、交織、呂宋這些地方運送粳米到鬆江、廣州甚至萊州和大沽會非常輕鬆簡便,而呂宋、舊港和交趾都是一年三熟,粳米價格便宜,運到京師一樣會非常便宜,
王子騰明白對方的意思,這種情況下,如果呂宋、東番、交趾這些地方用這種大型運糧船走海運運到大沽和榆關這些地方,成本會很低,漕運會受到衝擊,同樣湖廣和江南糧價也會受到衝擊,那麼當糧食賣不起價的時候,田主們收入肯定會下降。
「紫英,海貿發展也並非隻會對糧價造成衝擊吧,像種桑養蠶,種植棉花,絲綢和棉布可以大量外運,一樣可以彌補田主們的損失,.·....」
王子騰想了一想才問道。
但馮紫英隨即搖頭:「有一定影響,但是肯定不及從南邊海外運糧帶來衝擊更大,但我以為這是一個利弊大小的問題,當北地的糧價穩定下來,對朝廷是好處還是壞處?對北地百姓是好處還是壞處?不言而喻,不能因為你湖廣或者江南一些田主收入收到影響就否定這樣的成果吧?再說了,這些田主們把地租收入都換成銀子藏在地窖裡就好麼?現在大量的白銀從呂宋運入國內,銀價對金價肉眼可見地在下跌,他們為什麼就不能把銀子投入到工商業裡去呢?再不濟你也可以存在銀莊賺點兒利息錢吧?」
工商經濟這一塊的原理馮紫英自信這大周朝沒有人能比自己更明白,也沒有人能比自己更清楚這個時代發展的方向,有了目標再來找依據證據,那就好辦的多。
王子騰也無意在這些細枝末節上和馮紫英多糾纏爭論,他更想知曉馮紫英未來想做什麼,想走到那哪一步。
馮紫英當然沒法回答他自己
會走到哪一步,因為他自己現在也不確定他能走到哪一步,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不過如王子騰所問及的那樣,一個首輔就是自己的終極目標麼?肯定不是,不夠。
「王公,你這個問題把我問住了。」馮紫英笑了笑,「我說了我想做什麼,讓朝廷強大,百姓富庶,你說太虛太假,要問我自己最終想得到什麼,名垂青史,嗯,或許我現在都做到了,當然可能還不夠,還想有更濃墨重彩對我的推崇嘉譽,所以我要繼續,但那是後世的事兒,我說了我要實現自己的目標,肯定需要更大的權力,朝廷的,軍隊的,商人的各方麵,······,誰要擋我的路,我不會答應,我會儘力說服他和我一起走,或者推開他讓他不能乾擾我,無論是誰,但這會是一個長久的過程,我有耐心,但更有決心和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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