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楚暮生忍不住地露出了更多的笑意,他說:“你說吧。”
這樣的場景實在是溫暖極了,兩個關係很好的朋友在午後慢吞吞地享受陽光,一方慢慢地給另一方分享自己的人生和成長。
這裡的劇情其實是對黎溫朝要求很高的,他需要背下大量的台詞,並且一句不崩地把這些東西用懷念的口吻講述出來。但是難度同時也代表著收益,隻要黎溫朝做好了,觀眾的眼神就會控製不住地傾注到他身上,聽他講述的對象會被迫剝奪掉所有的注意力。
這樣的情況其實是很常見的,所以在黎溫朝開始了第一句台詞的時候,導演其實是在心裡捏了一把汗的。他有點兒害怕少年會在這樣的劇情裡被襯得黯然無光,失去這裡的劇情應有的強大張力。
季含比他更緊張,他的眉頭皺的都要變成中國結了,很擔憂殷染鈺會被黎溫朝壓下去。他現在對年輕的影帝半點兒好感都沒了,整個人的靈魂都要跟著殷染鈺走,很害怕對方會被這位很會裝的猥.褻.人.渣搶風頭。
但是他們所擔憂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少年的存在感天然就很強盛,他在鏡頭裡像是在發光,這個隻有在季秋林麵前,才像是活過來了的少年,這會兒在分外認真地傾聽。他的神色很認真,坐姿也慢慢端正,他眼裡的情緒不斷湧動,他這幅樣子,彆人隻要看上一眼,就要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一定很在乎對他說話的人。
他們的關係很好,是最親密的朋友,季秋林的語氣是憧憬的,他時不時會停頓下來,向楚暮生說一句“是不是?”然後等到對方微微點頭,說:“是的。”之後,就又露出更歡快的笑容,然後繼續回憶自己的人生。
“其實很多事情我都記不清楚了,不過有些事情嘛,就是這輩子都忘不掉的。”
季秋林這麼說,他很難得地,會有和人分享自己的人生經曆的機會,這不僅僅是因為他需要楚暮生的幫助,也是因為他把對方真真正正地看成了自己重要的朋友。
“我其實沒和彆人說過這些。”他忍不住往後躺了躺,整個人的姿態都是輕鬆愜意的,他神采飛揚,和楚暮生完全不一樣:“這還是第一次。”
楚暮生忍不住露出了一點微笑,又很快收斂回去,他假裝平淡地回應了一聲:“嗯。”
季秋林覺得這是對方不太感興趣的樣子。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說:“咳,其實我不是來說廢話的。”
楚暮生就又答應了一聲,他並沒有看自己手裡的書,他整個人的注意力都在季秋林身上,就像是巨龍注視珍寶。
季秋林見對方不接茬,也有那麼一點兒苦惱,不過幸好他臉皮厚,所以在猶豫了一下之後,他還是厚著臉皮把自己真正想說的事情說出了口:“其實我是來找你幫忙的………我懷疑這些人這麼整我,是和我爸媽那邊有關係。”
楚暮生就微微愣了一下,不過這個走神十分短暫,頂多不到兩秒鐘,他很快就意識到了季秋林的潛台詞,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他才說:“………你準備走了嗎?”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是在季秋林看不到的地方,他捏著書本的手指卻已經用力到指尖泛白。
很明顯,這件事情對於少年來說,並不像是他表麵上露出的那麼平靜,但是他對麵的青年卻明顯並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忍不住露出了一點失落的表情,然後又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
“對,”季秋林有點兒不好意思,他又按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用小學生希望老師不要留作業一樣的神態說:“我知道你的身份很特殊——我是被人關到了這裡的。我之前試過了,梁醫生他們根本不會放我出去,所以我想來問問你。”
他看著有點兒緊張和不安,少年的臉色在那一瞬間是蒼白的,他整個人身上的氛圍也在一瞬間沉寂了下來。
季秋林隱約察覺到了這樣的變化,他忍不住用充滿了希望和渴求的眼神向少年看了過去,那眼神就像是灼熱的陽光,刺得少年全身都在發痛。
“………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年才麻木地開了口。這段時間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長,少年慢慢地垂下了眼睛,他帶著點兒呆滯地看向了自己捏著書本,在不斷顫抖的手掌,然後又慢慢地抬了起來,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異樣,於是他閉上了眼睛,疲憊至極地把自己陷到了躺椅中。
“我會讓你出去的。”
他這麼說。
於是季秋林忍不住地露出了笑容,他的喜悅和快樂完全不是作偽,同時也對少年隱約表現出來的異樣態度生出了擔憂,於是他主動詢問對方,說:“謝謝——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
楚暮生慢慢地回應了他一句,他緩慢地張開了眼睛,那雙黑沉的眼睛裡完全沒有眼前世界的倒影。
他像是呢喃一樣地說:“………我累了。”
“想休息。”
季秋林把這理解成了逐客的意思,他其實也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對方請求幫助而覺得很不好意思,於是他很識相地站起了身,自覺地向少年道彆了。
“那我先走了。”
他這麼說,眼睛裡依舊流淌著喜悅和快樂的情緒。青年為了自己的目的達成而歡欣鼓舞,甚至連少年一時的異樣也沒有發現。他的腳步又輕又快,簡直像是什麼舞步一樣輕盈。
楚暮生麻木地看向了他的背影,溫暖的陽光一寸一寸地從他身上抽離,寒冷的薄冰緊接而來,把他整個人都凍結在原地,讓人才骨頭縫兒裡就透出寒冷的涼氣。
青年沒有回頭。
這像是打破了某種最近的希望,楚暮生又緩慢地低下了臉,他明明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但是整個人卻像是被巨大的悲傷包裹了,這樣沉重的情緒一點點地把他從人間帶到了地獄。
他的嘴唇輕輕地動了一下,說話的音量卻小得像是細針落地一樣的不顯。
他說………
“再見。”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