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一隻軟團子就蹲在地上,帶著點兒委屈地說:“………那之後,媽媽不要我了嗎?”
他委屈巴巴的樣子太可愛了,於是謝夫人一下兒沒忍住,她用沾滿顏料的手,去捏了一把小孩子的臉頰,然後就在上麵留下了兩隻天藍色的指頭印兒,讓小孩子看上去更顯得可憐兮兮的,她沒忍住笑了出來,直接脫下外套,去給小孩子擦臉上的指頭印兒,一邊說:“當然不會啦,但是你總是要長大的呀,我以後不年輕的時候,就沒辦法保護好你了。”
謝夫人實在是個很可愛的人,她天真爛漫,但是卻又不是過分無知,謝溯被她教導得很好。
有這麼一位可愛又浪漫的母親在,那麼就算缺少了父親的關愛,卻也並不算是什麼大事了。
謝溯的性格,很像是他母親的樣子,但是謝夫人是開朗又很有活力的,就像是永遠都在精力充沛的少女年齡裡。而謝溯卻要內向多了,比很多女孩子都要羞怯靦腆,還很怕生。
但這些東西,都隻是並不重要的小瑕疵而已。
謝溯的童年基調,就像是所有人夢想裡的那樣,充滿了甜美浪漫的色彩。謝夫人的年齡好像被定格在了少女的時間段,她一點兒變化都沒有,笑起來的時候,甜得就像是一罐蜜糖。
謝溯一直都以為,他就是會這麼成長下去的。
但是在這個世界上,能持續下去的美好的東西,到底還是少數。
而謝溯並不屬於那一部分的幸運兒。
他迎來了一場大火,熊熊燃燒的火焰來得悄無聲息。
夜晚裡的一切都顯得過分安靜,明明宅子裡除了謝溯和謝夫人之外,還有不下二十個人的安保和傭人,但是這些人卻像是在那個時候集體消失了一樣,還在個小團子的謝溯驚慌失措地從房間裡跑出來,但是身前身後卻都是煙塵和焰火。過分熾熱的溫度,再加上嗆人的濃煙,小孩子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保護自己,他驚慌失措地哭泣出聲………
然後,謝夫人就像是她所說的那樣,她來保護他了。
這一切簡直就像是個有關於女英雄的童話。
如果謝夫人沒有死去的話。
可是如果這種東西,本身就是最多餘的假設。謝家的宅子是很大的,謝夫人和謝溯都在二樓居住,謝溯在嗆人的濃煙裡失去了意識,最後隻在恍惚間聽到了母親祈禱上.帝的聲音。
但是祈禱上帝這種事情,從來都是沒有什麼用的。
謝溯從張牙舞爪的,塞滿了岩漿和火焰的噩夢裡慢慢清醒過來之後,看到的並不是謝夫人那張花兒一樣的少女似的臉,而是陌生的護工,和冰冷的、充滿了消毒水氣味的蒼白房間。
他聽到的,也並不是母親溫柔地叫著他的名字的聲音,而是毫無感情波動的,公事公辦的冷漠通知。
“謝夫人去世了。”
過來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是謝先生身邊的某一位助理,這位年輕的助理長著很好看的漂亮臉蛋,眼睛裡盛滿了那時候的謝溯還看不大明白的東西。
她說:“從今天開始,我會過來照顧您的。”
………可是我不想要你。
謝溯茫然地想:媽媽在哪裡?
謝夫人已經躺進了棺材裡。
她的身體上有很嚴重的燒傷,連淺金色的頭發都被燒得快沒有了,謝家請的入殮師技術很好,把她的容貌完美地恢複成了她生前的模樣,但是人到底是死了,她身上的,那種花兒一樣的盛開感覺,早就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枯萎了。
謝溯在一種朦朧又恍惚的狀態下參加了謝夫人的葬禮,而哪怕是在這個時候,謝先生都一直沒有出現過。
他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謝溯一個人經曆了整個葬禮,他茫然地站在棺木前,就像是站在舞台最中心的打光點。各種各樣的目光都投射過來,那些眼神就像是粘膩的、細密的蟲子一樣,穿過謝溯的衣服,再從皮膚滲透到體內。
“蟲子”慢慢地蠕動著,從謝溯的喉管攀爬了下去。
他的胃裡翻騰,就像是真的吃了蟲子一樣。
那是第一次。
嘔吐的穀欠望伴隨著麻木感一起湧上來,就像是某種揮之不去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