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謝氏的掌舵人。
但在謝溯看來,他卻是這世界上最無能,最懦弱的男人。
他保護不好自己的妻子。
保護不好自己的孩子。
甚至不能為自己被人害死的妻子複仇。
這樣的懦弱。
無能。
讓人厭惡。
謝溯的心結,就是謝先生。
他是如此地厭惡他,一想到他,便覺得嫌惡至極。他將自己懦弱無能的父親埋在記憶最深處,讓他的存在淡薄得像是一縷煙霧,直到那一晚——
直到那一晚。
有人對他說:“我已經把他送回你那兒了。”
他解開了少年的衣扣。
看著他潔白的,玉一樣的身體上,綻開了一點一點豔紅的花。
在那一瞬間………
在那一瞬間。
所有被他深埋的,遺忘的記憶。
便像是海嘯一樣席卷而來,那個他厭惡至極,仇恨至極的男人,緩緩地與他融為一體。
他………沒有保護好他。
他讓他受傷了。
強烈的厭惡感從心臟最深處滋生,讓謝溯忍不住彎下腰來,乾嘔出聲。
他從來沒有厭惡過他的少年。
那是他的珍寶,他的玫瑰,他的少年,他深愛的戀人,他獨一無二的繆斯。
他從未厭惡過少年。
隻是在厭惡自己。
他像是仇恨謝先生那樣仇恨自己,仇恨自己為什麼沒有保護好自己的戀人,少年的身影在他心中與溫柔的金發女
人重合了,他無比悲哀地發現,他如此厭憎、仇恨著那個男人,但到了最後,他………
他還是變成了他的樣子。
無能,懦弱。
連自己都愛人都保護不住。
謝溯為自己找來了心理醫生,想要解開這個心結,度過這個坎兒。他因為少年的不斷消沉焦急不已,最後在發現那個U盤的時候………
他便像是被判了死刑。
謝溯是知道U盤的主人到底是誰的。
他對嚴昶景的厭惡感從沒有那麼深過,少年的情況愈來愈惡劣,他在深夜裡注視著他的麵容,恐懼得渾身顫抖。
他想,就算他離開自己身邊也沒關係。
就算少年………再不屬於他自己,也沒關係。
強烈的恐懼和悲哀讓他失去了理智,讓他沒有想到,如果嚴家——如果嚴昶景,真的把少年視作親人。
又怎麼會讓他的心理出現如此嚴重的問題,又怎麼會讓他的身體孱弱到這種地步?
他或許意識到了。
或許沒有。
謝溯對嚴昶景厭惡至極,但卻把他當做了救命稻草。
他想,少年應該是厭惡他了。
他應該是恨他的。
恨他的謊言,恨他的欺騙。
如果他再把少年留在身邊………他會不會真的死去?
就像是一朵玫瑰一樣枯萎。
謝溯把少年交給了嚴昶景。
他努力維持著平靜的神色,不帶感情地對他說:“………你哥過來,帶你回去。”
他說:“你也該走了。”
他說:“………他會好好對你的,也不會把你帶回嚴家,乖一點,不要怕。”
謝溯泣不成聲。
他感到了最深刻的悔恨,尤其是在發現了少年在嚴家的經曆之後,他更哽咽著說著對不起,說:“阿鈺,阿鈺………”
“你恨不恨我?”
他說:“………你,恨我嗎?”
他甚至是帶著一點期翼的。
他迫切地想知道青年的態度,不管是還留戀他也好,還是仇恨他也罷,他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他還有很長的往後,可以彌補自己的錯誤。
可以把青年拉回來,讓他重新投入懷中。
他的情緒展露無遺,這是青年以前從未看見過的新的一麵,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似乎在否定什麼
,又不知道是在否定什麼,青年聽著背後小心的,克製的呼吸聲,心裡卻像是放下了某種東西。
他說:“我也愛你,先生。”
他直到最近才知道這件事,才知道,自己曾經對謝溯產生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那不是單純的依賴,也不是菟絲花的纏繞與攀附。
那是………愛情。
他有點兒怔忪地看著眼前虛無的黑暗,不知道為什麼,很想要流淚。
他說話的語速是很慢的。
慢得讓謝溯產生了某種眩暈感,幾乎像是在瞬間墜入了迷蒙的夢境裡,恍惚而儘顯光怪陸離。
他整個人都傻掉了,隻知道下意識地追問:“什麼……?”
他的聲音慢慢提高了一些,帶著幾欲瘋狂的喜悅,卻又小心極了,似乎是怕自己的聲音大一點,這場幻夢就會猛然清醒。
他說:“阿鈺——阿鈺,你說………什麼麼?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他小心翼翼地懇求,青年也並不拒絕,他平緩地把自己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我也愛你,先生。”
青年感覺自己身上似乎是有什麼枷鎖斬斷了。
他似乎和那段昏黃的過去,有了一段道彆,青年想了想,隻是說:“我在很久之前………就看到那隻U盤了。”
他說:“先生,很多人都欺騙過我。”
他說的是那段黑暗的,陰鬱的童年與青少年時期。
那時候,少年每天來往的地方隻有兩處,就是嚴家,和學校。
身體內部的機製是機械且毫無人類情感與思維的,彆人說什麼,他就做什麼,那些人從不知道這到底有多珍貴,他們隻是把身體當成某種蠢鈍卻難道的玩具,對他說過許多惡劣的謊言。
這是身體真實的經曆,謝溯隻是聽著,便明白他在說哪些事。
青年說話的語氣緩和極了,緩和得甚至叫人覺得平淡。但這種平淡卻隻叫人覺得痛惜且悔恨,這樣的負麵情緒多到謝溯幾乎覺得麻木,但這種程度的分離,對比那些幾欲讓人瘋狂的巨大喜悅也就算不上什麼了。
這樣的喜悅實在太讓人快樂且著迷,於是對心底傳來的痛感,也就可以忽視了。
謝溯隻誠摯地道歉,一邊想著彌補青年的辦法,他說:“對不起——是我
的錯,以後………”
以後,我不會再騙你了。
哪怕一個字。
這世上沒有比兩情相悅更美好的事情,謝溯幾乎覺得今天的事情美妙得像是某種幻覺,他既喜悅,又惶恐,隻能緊緊地把青年抱在懷裡,幾乎想把他揣到口袋裡。
謝溯暈暈乎乎地聽著青年說話,他從未感到過這樣濃鬱的幸福感,這位近年來愈發顯得狠辣苛刻的商場梟雄頭一次露出這樣幾乎可以稱得上傻乎乎的表情,他幾乎像是一隻大狗,滿腦子泡泡地想著以後的事情。
但他的欣喜若狂與恍惚全都被藏在黑暗裡,青年被他緊緊抱著,他聽不到他心裡的想法,也看不見男人臉上稱得上憨傻的表情。
他隻是說:“那麼多人都騙過我。再多一個,也沒有關係,在以前,從來沒有人像是先生那樣,對我那麼好。”
他慢慢地回想著那時候的念頭。
在那會兒,他是真的覺得沒什麼的。
騙過他的人那麼多。
可是像是先生一樣,對他這麼好的人,就隻有一個。
隻要他假裝不知道,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就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
但是事情總比人們設想的要更糟糕。
就像是謝溯沒有想過少年會發現他的所作所為一樣,少年也沒有想過謝溯會發現他知道了這件事情。
他們彼此對視,卻緩緩地遠離了彼此。謝溯總覺得自己還有彌補的機會,他總覺得時間還很長,但青年卻並不這樣想。
他隻是覺得:過去了。
他像是個旁觀者,看著曾經的少年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看著他往房間外走去,男人在花叢邊,手裡夾著一支煙。
謝溯說:“我愛你。”
少年於是回應他:“我也愛你。”
——便僅此而已。
就像是在看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裡總有一些叫人執著的缺憾,但是現在。
那一點缺憾被補上了。
也就到此為止。
青年任由男人抱著自己,他緩緩開口,說:“先生,我曾經………很愛您。”
“曾經”兩個字剛剛落下,男人便覺得身體一僵,某種不詳的征兆像是藤蔓似的攀附上來,從骨頭纏繞住內腑,緊緊地把鋒利的尖刺戳入心臟。
這讓他下意識地想去
阻止,但是青年的速度卻比他更快一步,他半點兒都沒有再停頓,隻是道:“但是現在,我不愛你了,先生。”
“………我不愛你了,先生。”
這句話從青年口中緩緩地流淌出來,他的聲音實在是好聽極了,但這會兒,謝溯卻沒有半點去欣賞的想法。
他隻像是被一隻沉重的錘子對著後腦來了狠狠一擊,天堂地獄的差距也不過如此,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渾渾噩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
“………不。”
他顫抖著,去親吻青年的嘴唇,他似乎在否定著什麼,隻是帶著哭腔,說:“………不行。”
他簡直像是個無理取鬨的小孩子。
殷染鈺被他壓製著,幾乎喘不過氣來,卻始終顯得很沉穩,他甚至沒有任何一點其他的情緒,隻是掙紮無果之後,就放棄了反抗的想法。
他沉默地忍耐著,分明他才是這場暴行的受害者,謝溯卻顯得比他崩潰得多。
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就像是在沙漠裡的旅人發現自己追尋的水源隻是一場海市蜃樓。他分明在曾經擁有過,但是卻因為自己的錯誤,親手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摔碎了。
疼痛。
陌生。
殷染鈺甚至品嘗到了一些血腥味,是他的嘴唇被咬破了。
這一場混亂持久地進行著,直到電影到了尾聲,青年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男人才略微清醒了一分。
所有事情對他來說都像是隔著霧,他渾渾噩噩,恍恍惚惚。謝溯甚至不知道青年是怎麼離開的,他隻記得自己抓住了他的手腕,像是在追尋最後一絲微末的光。
他把那個文件夾交給了他。
之後便呆愣著,坐在這裡,看著電影屏幕上的畫麵不斷轉變,他所聽,所見,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成了毫無意義的機械信息。
直到殷染鈺看完了那層厚實的文件時,他依舊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
那會兒已經是晚上八點半,殷染鈺早就洗過了澡,助理在他剛剛出來的時候便紅著眼睛想闖進去看到底是誰,卻被他攔住了。
這件事被助理用最快的消息傳遞給了黎溫朝和嚴昶景,幾乎是在瞬間,他們便猜到了那個人的身份。
除了謝溯………還會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