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李治帶著李沄去馬場騎馬, 李沄到底還是個小孩, 體力有限,在馬場上就睡著了。
小公主被聖人信任的侍衛蘇子喬橫抱在懷裡, 小小的一隻,粉嫩嫩、軟綿綿的,十分的可憐可愛。
城陽長公主的目光落在李沄的睡顏上, 跟武則天說:“阿嫂,宮裡隻得太平一個小公主, 也不知她會不會寂寞。”
武則天卻笑了, 跟城陽長公主說道:“長公主是不知太平的性子,她終日在宮裡橫衝直撞,有時跑到長生殿去找父親認字讀書,有時跑去崇賢閣等兩位阿兄下課玩耍,除了睡著的時候, 各種鬼主意是一刻都停不下來。”
城陽長公主臉上是清淺的笑容,溫柔說道:“太平性子活潑聰明, 若是能有個伴兒陪著,或許會更好。”
武則天望著女兒睡得紅撲撲的小臉,沒有在是不是要給李沄找個小玩伴的事情上搭腔, 隻是跟城陽長公主說道:“趁著長公主今日還在宮裡, 我有事情想與你商量。”
城陽長公主有些意外的看向武則天, 抿著唇笑, “阿嫂向來都極有主意, 這麼一說, 弄得城陽都心中好奇極了,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能讓阿嫂要找城陽商量?”
武則天笑道:“是關於義陽和宣城的婚事。”
城陽長公主聞言,頓時愣在了原地。
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已經離開了掖庭,武則天沒有把她們安排在丹陽閣,而是把她們安排在離丹陽閣不遠的遠香齋裡。
兩人能從掖庭離開,到了遠香齋,侍女宦官對她們雖不說熱絡,但至少不是冷臉。
宣城公主高興地在院子裡轉了幾個圈,高興地拉著義陽公主的手,“阿姐,你看!我們終於可以離開了掖庭,再也不用回去了!”
義陽公主沒有說話。
宣城公主整個人都沉浸在喜悅當中,並未發現阿姐的異常,她笑著說:“皇後殿下還說,會為我和阿姐安排婚事。阿姐,她不會食言的吧?”
義陽公主看著妹妹,挑了挑眉,先前還武媚娘武媚娘地叫,如今就已經恭恭敬敬地喊皇後殿下了。
但義陽公主沒有擠兌妹妹,她隻是淡聲說道:“宣城,可彆高興得太早了。”
宣城公主狐疑地看向義陽公主。
義陽公主在院子中的一張石凳上坐下,語氣有些擔憂,“放我們出來祭拜母親的掖庭丞,已經不在宮裡了。”
宣城公主臉上的笑意頓時凝結。
義陽公主拉著她坐在自己的身旁,壓低了聲音說道:“應該是因為掖庭丞放我們出來之事,觸怒了武媚娘,否則掖庭丞怎麼可能會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宮裡?他至少,也會與我們說一聲的吧?”
放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離開掖庭的宦官,年少時曾經犯了錯,那時武則天還在感業寺,正受李治寵愛的蕭淑妃那天心情極好,便為他說了幾句話,令他免於受罰。
年少之恩,一直被掖庭丞牢記在心。
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被幽禁在掖庭之中,日子雖然不好過,但不至於任人欺淩。那掖庭丞時不時也會暗中給她們一些方便,也會告訴她們關於雍王李素節的消息,那天她們會出現在到清寧宮的必經之路上祭拜母親,也是掖庭丞為她們打聽到的消息,說太子殿下那天回去清寧宮請安。
宣城公主臉色一白,“阿姐,難道武媚娘又會將我們關會掖庭去嗎?”
義陽公主思索了片刻,然後搖頭,“她既然放我們出來了,就不會再把我們關進去。宣城,你可曾聽說過新城姑姑的事情?”
宣城公主點頭,“聽說過的。”
新城長公主是阿翁太宗和祖母長孫皇後最小的嫡女,她先是下降到長孫家,後來駙馬被殺,又被太宗做主,再嫁韋正矩。都說新城長公主是因病去世的,可她們曾聽說過新城長公主下降韋正矩後,曾被家暴,後來新城長公主病逝後,父親便殺了韋正矩。
義陽公主看向妹妹,“女子一生,最怕嫁錯郎君。”
新城長公主生前何其受寵,父親和兄長都對她疼愛有加,甚至在她去世後,兄長李治以皇後之禮為她下葬,卻依舊逃不脫女怕嫁錯郎這一命運。
宣城公主:“……”
宣城公主:“阿姐的意思……”
義陽公主:“武媚娘說是要為你我定下婚事,可你又怎知她為我們相中的,到底是什麼人?”
宣城公主的心頓時漏跳了一拍。
難道她和阿姐這輩子,都要活在被武媚娘支配的恐懼中嗎?
城陽長公主在宮裡待了小半個月,因為薛紹和李旦等人玩得高興,李治正琢磨著將小外甥留在宮裡陪兩個兒子在崇賢館上課。
即便是進度不一樣,也可以一起練練馬術騎術之類的。
否則,偌大的大明宮中,就李顯和李旦兩個小郎君,該多寂寞啊。
李沄自從去過馬場之後,倒是隔三差五要去溜達,父親為她選了一匹白色的小母馬,說那時乘風的女兒。父親的坐騎叫乘風,李沄乾脆將自己的小白馬起名白雪。
每次李沄去馬場的時候,蘇子喬都陪著。李沄覺得蘇子喬長得好看,又謙虛,是個實誠人,所以對他很有好感。
李治見蘇子喬這麼得李沄的喜歡,便笑著跟她說:“太平這麼喜歡子喬,改日你長大後要出宮建公主府,便由子喬為你守護公主府吧。”
李沄倒在父親的懷裡,皺著鼻子說道:“子喬要是願意在我的公主府,那就太好了。但要是他能像蘇將軍一樣,為阿耶開疆拓土,豈不是更好?”
李治笑著刮了刮女兒的鼻梁,沒有再搭腔。
李沄照例是在父親的長生殿磨蹭了個把時辰,就在眾多侍女的擁簇下到清寧宮去了。
進了清寧宮的大門,隨行的侍女們主動停留在廊道,隻有槿落和秋桐跟著她進去了,到了東閣的大門前,庫狄正守在門前,見到了李沄,行禮笑道:“城陽長公主正與皇後殿下說話。”
李沄眨了眨眼,抬手,讓槿落和秋桐停留在門外,自己跑進了東閣。
才踏進東閣,就聽見母親的聲音——
“義陽和宣城早就該下降了,我已經與聖人說過,儘快為她們安排婚事。但長公主也知道,在皇親貴族當中,與義陽和宣城二人年齡相仿又尚未婚嫁之人,少之又少。”
李沄眨了眨眼,原來是在說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的婚事麼?
她撩起簾子噠噠噠地衝進去,“阿娘!城陽姑姑,我來了!”
武則天見到女兒,笑盈盈地將她拉到身旁坐下,然後將案桌上的小點心擺在她的跟前。
城陽長公主看到李沄,又閒扯了幾句家常,隨即目光落在案桌上的一張紙上。
李沄忍不住探頭去看,隻見那張紙上列著的,是母親物色好的青年才俊。
她一個個看下來,那些青年才俊要配宣城公主和義陽公主,要麼就是年齡相仿,但是身份不匹配;要麼就是身份匹配,但早已成家立業。
李沄看完了之後,便坐回母親的身邊。
武則天幫女兒整了整頭上的丫髻,隨即看向城陽長公主,歎息著說道:“這是目前我讓人整理出來的名單,不論婚嫁與否,都已經列在了上麵。長公主看過之後,認為應該如何是好?”
武則天在一長串名單裡挑來挑去,挑中的一個是羽林軍的小頭目,一個是潁州的刺史。這兩人要說出色,也算是出色,畢竟二十出頭的青年,若是配其他人,也是配得上的。若是要配天家的公主,似乎又不太合適。
李沄聽到母親說道:“義陽和宣城不管怎麼說,總歸是聖人的骨肉。委屈誰,也不好委屈了她們。”
城陽長公主卻不以為然,“義陽和宣城並非嫡出,生母又是戴罪之身,如今她們能離開掖庭,已是阿嫂胸襟廣闊。她們想要找更好的駙馬,若是有合適人選,未嘗不可。但此時年齡相仿的就是這麼多,她們若嫌委屈,莫非還要旁人休妻不成?”
城陽長公主雖然性情溫柔,但在對待嫡庶的態度上,涇渭分明。
李沄聽得傻眼了。
母親不想讓義陽和宣城兩位公主嫁得好,她能理解;可是這個鍋居然就這麼甩給了城陽姑姑,倒是令她很意外。
即便城陽姑姑隻是說了這麼一句話,局麵瞬間就已經是利好母親這一方了。以後旁人說起此事,還會說皇後殿下本不想委屈兩位公主,可城陽長公主卻說……如此雲雲,母親便能撇得乾乾淨淨。
果然,當母親告訴兩位公主她們的駙馬是何人時,父親和阿兄們都在。
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聽到自己要嫁給何許人時,瞬間紅了眼圈。
太子阿兄見狀,上前去朝兩位阿姐深深一拜,語氣懇切地說道:“兩位阿姐,母親為了兩位阿姐的事情操心良多,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兩位阿姐放心,兩位駙馬人品皆為上乘,又有誌向,日後在仕途上定能扶搖直上。”
李沄看著太子阿兄,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
居然還能讓太子阿兄在兩位阿姐麵前為母親站台,母親輕描淡寫露的這一手,可真絕了。
兩位阿姐的婚事雖定,但婚期暫時還沒能定下來,這個事情要交給禮部去安排。
母親帶著李沄回了清寧宮。
武則天拿了一個樣式新穎的金環出來,戴在李沄的頭上。她笑盈盈地看著女兒的模樣,溫柔說道:“太平也滿三歲了,也需要有個小玩伴。”
李沄卻撇嘴,說“什麼小玩伴?我不需要小玩伴。”
母親卻說:“你見到了,定會喜歡的?”
李沄顧著腮幫,輕哼了一聲,“不會喜歡的。”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才不要天天跟小孩玩呢,偶爾逗逗三兄和四兄就好,再不濟,還有個小薛紹給她玩。
武則天輕聲笑起來,“不,這個不一樣,這個小玩伴是阿娘親自為你選的。”
李沄看向母親。
武則天看向前方的簾子,說道:“庫狄,帶婉兒進來。”
庫狄氏應了一聲是,然後簾子被撩開,跟在庫狄氏身後的,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身上衣服樸素,濃密烏黑的頭發綁成了丫髻,眉目極為清麗,一雙眸子亮晶晶的。
李沄:???
婉兒?
上官婉兒????
城陽長公主前些天跟皇後殿下說,當今聖人不比先帝,先帝時期後宮熱鬨,不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能湊個幾圍桌,不愁小公主小皇子們會寂寞。
城陽長公主年幼時,身邊也是有許多姐們在一起玩耍解悶的。
如今大明宮裡就隻有李沄一個小公主,難免寂寞。
皇後殿下當時並不說什麼,但到底是聽進去了的。確實,如今宮裡人氣不比太宗在位時,在李沄身邊的除了母親阿兄,就是低眉順眼伺候人的宦官侍女,確實是有些寂寞。
武則天想了想,本想在幾位長公主的女兒當中找一個年齡相仿的人去丹陽閣陪李沄,可是那些小縣主們與早慧的小公主相比,各方麵都弱了一些。
就在皇後殿下琢磨著到底要找什麼人陪李沄的時候,庫狄氏適時提醒——
“皇後殿下,聽聞上官儀的媳婦出身大家,滿腹詩書。其孫女年齡比公主略大一兩年,但頗有才氣。前些日子奴到掖庭令義陽、宣城兩位公主出來時,曾看到小女娃一邊陪著母親洗衣服,一邊背詩。”
武則天頓時回過神來,當年的上官儀文采風流,他所起草的文書最得聖人的喜歡,並且還開創了新的文體。祖父如此文采,孫女若是能繼承了祖父在詩詞造詣方麵的才氣,倒也不是不行。
於是,皇後殿下招來了跟著母親在掖庭生活的上官婉兒。
此時的上官婉兒年方五歲,雖然自小便待在掖庭之中,在麵對皇後殿下時卻能背脊挺直,鎮定自若。
武則天一看到上官婉兒這模樣,便覺得喜歡。
小小年紀,便有如此膽識,委實是個可造之材。
於是,原本考慮的幾個小縣主通通都不考慮了,直接讓庫狄氏去掖庭將上官婉兒領了出來,就讓她陪在李沄身邊。
李沄知道母親行事不拘一格,但她沒想到母親居然在這時候就對上官婉兒慧眼識珠了。
上官婉兒走進來,端端正正地向皇後殿下行禮,“婉兒見過皇後殿下。”
武則天從水晶盤中拿了一朵珠花賞給上官婉兒,轉而看向自己的寶貝女兒,“太平,日後就讓婉兒陪你玩,好不好”
李沄:“……”
她倒是可以說不好……隻是見到上官婉兒站在旁邊乖巧又漂亮的模樣,就把話憋回去了。
日後的上官婉兒是母親重要的左右手,可自己的出現,已經打破了許多曆史上原有的局麵。如今上官婉兒有機會可以離開掖庭,她要是說不好……這個漂亮的小婉兒豈不是又要回去掖庭裡受苦?
雖然金子在哪兒都會發光,但是覺得與其將金子放在其他地方,不如放在她的眼前。
李沄歪著腦袋想了想,模樣很勉為其難地跟母親說:“我本來是不需要小玩伴的,但因為是阿娘替太平選的,那她就留下吧。”
武則天看著女兒的模樣,不由得好氣又好笑,側頭吩咐了庫狄氏一些事情,然後就讓人把上官婉兒帶了下去。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丹陽閣傳來了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定下婚期的事情。
兩位公主在掖庭中蹉跎了不少時日,如今終於可以下降,有侍女竊竊私語時說可惜兩位公主下降的駙馬出身有些寒酸。
李沄並不覺得可惜。
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並非嫡出,她們的母親蕭淑妃是戴罪之身,兩位公主能順利出嫁,就已是好事一樁。兩位駙馬,雖不是世家出身,就如同太子阿兄所言,人品也算是上乘,要是好好努力,還是有無限可能的。
當然,兩位駙馬到底是不是無限可能,要取決於母親。
李沄彎著嘴角,坐在雪堂裡練大字。
忽然想起了上官婉兒今天要正是到丹陽閣來,於是問槿落:“小婉兒今天要到丹陽閣來,庫狄把她安排在哪兒呢?”
槿落心中莞爾,小公主明明才三歲多,卻稱比她大兩歲的上官婉兒為小婉兒,老氣橫秋的模樣十分可愛。
槿落笑著告訴李沄:“皇後殿下說,日後便讓婉兒陪著公主,所以讓庫狄姐將她安排在離公主寢宮不遠處的玉蘭堂。”
槿落和秋桐是李沄的大侍女,在宮裡,身份不一般的大侍女們也算是有些地位的。上官婉兒被皇後殿下選中了要當小公主的玩伴兒,待遇就是比照著李沄身邊的槿落和秋桐來辦的。
李沄點了點頭,跟槿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小婉兒要是表現得好,她的阿娘很快就能從掖庭裡出來。”
槿落恭立在旁,笑而不語。
李沄低頭,繼續練大字。
父親和母親的書法都是一流,大的兩位阿兄字也寫得漂亮,李沄對自己要成為一代書法家並沒什麼期待,隻是希望能達到最低的標準。
——不醜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