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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沄在城陽長公主的梨花苑裡折騰出了好大動靜, 遠在宮裡的皇後殿下和聖人都知道了。
小公主不在大明宮,聖人早就覺得這偌大的宮裡少了許多生氣。寶貝女兒一出宮,就跟放飛的鳥兒似的,半點也不想著還在宮裡吭哧吭哧處理國家大事的父親和母親。
聖人聽到小公主在梨花苑的事跡, 將手裡蘸了朱砂的毛筆一擱, 也不批閱奏章了,跟武則天說:“太平出宮之後,誰也管不住她。你看她這些日子在城陽的梨花苑折騰成什麼樣了?!”
——說得好像在宮裡都是時候, 就有人管得了小公主似的。
皇後殿下正在替聖人整理奏章, 將奏章按照輕重緩急以及時間的先後順序排好。此時聽到李治的話, 抬頭笑睨了君王一眼, 徐聲提醒:“我記得蘇子喬是聖人特地讓太平帶出宮去的。”
言下之意,是如今小公主在梨花苑折騰得雞飛狗跳, 聖人也有一半責任。若不是他這般放任女兒, 還給了她一個身手不凡的蘇子喬, 李沄就是有使不完的精力, 也就隻能在梨花苑的玉蘭堂裡撲騰兩下子, 哪能折騰到驪山和忘憂堂去。
李治聞言,輕咳了一聲。
君王站了起來, 很有氣勢地甩了甩衣袖,沉聲說道:“等太平和子喬回宮,我便去責罰他們。尤其是子喬, 怎麼可以如此不像話呢?太平讓他做什麼, 便是什麼, 改日太平讓他把太陽射下來,他還以為自己真能去射太陽了?”
武則天並不把李治的話當真,她將手中的奏折整理好之後,走到李治的身邊,輕歎著說道:“太平雖然調皮胡鬨,卻也無意中幫了母親和太子阿兄一個大忙。”
李治側首望向武則天,隻見他的皇後麵上雖然帶著笑意,但笑意卻並未抵達眼底。
君王略一沉吟,便上前,在武則天的身後扶著她的雙臂,溫聲說道:“世事哪能儘如人意?國公府的繼承人,賀蘭敏之不合適,換一個人便是。武家這麼多的年輕人,媚娘還愁找不出一個中意的嗎?”
武則天聽著李治的話,笑了笑,原本站得筆直的身軀微微一軟,往後靠,便倚進了君王的懷裡。
皇後殿下幽幽歎了一口氣,“話雖如此,但媚娘心中仍舊覺得對聖人有愧,對長姐有愧。”
武則天想起當年兩位兄長被她貶謫到外地時,她千挑萬選,在武家的一眾子侄和賀蘭敏之中,選中了賀蘭敏之。那時賀蘭敏之尚且年少,少年繼承了父母長相的優點,長得俊俏,文采風流。
武則天一看賀蘭敏之,便覺得十分中意。與長姐和母親商量過後,便將賀蘭敏之過繼到國公府,改姓武。
賀蘭敏之年紀輕輕,確實不負眾望,二十歲不到,便出入崇文館與當朝有識之士一起修書。
隻是這熊孩子雖然有才,德行卻很一般。這些年來,賀蘭敏之在國公府的種種事跡,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可武則天怎麼也沒想到風流成性的賀蘭敏之,如今竟然色膽包天,把主意都打到了未來的太子妃楊玉秀身上。
國公府的繼承人是她親自挑選的。
太子妃的人選也是她定的。
如今賀蘭敏之卻妄圖在城陽長公主的地方染指楊玉秀。
——那豈不是她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武則天想起那天收到庫狄氏從梨花苑中送回宮裡的信件,心頭就窩火。 不論是同父異母的兩位兄長,還是如今被她扶成周國公的賀蘭敏之,哪個不是仰仗著她在宮裡才能有好日子,可這些人竟都如此不知好歹。
在梨花苑發生的事情,庫狄氏都已向她稟明。
賀蘭敏之兄妹事情被揭穿後,毫無悔改之心,說那天晚上楊玉秀去玉蘭堂是自願的。在韓國夫人去世後,楊玉秀時常出入國公府,對賀蘭敏之早就暗中仰慕,隻是礙於父母不同意,又被聖人和皇後殿下選為了太子妃,不敢反抗。那天在梨花苑中,得知賀蘭敏之也在,少女思念意中人,便苦苦哀求賀蘭氏幫他們見上一麵。
賀蘭氏本不想幫忙,可看著楊玉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又想到母親去世後,楊玉秀時常去陪伴她,於是心軟了。
而賀蘭敏之則是說他喝多了,一時糊塗,才會被楊玉秀所誘|惑。
那對兄妹,話裡話外,都在暗示楊玉秀行為不檢、皇家仗勢欺人。
楊玉秀聽到賀蘭氏兄妹的陳述後,百口莫辯。
縱然她是清白的,卻無人為她作證,若不是那天晚上李沄說頭疼,請她到玉蘭堂,那麼翌日大早就是她和賀蘭敏之木已成舟的事情發生。幸好那天晚上被李沄指使去裝神弄鬼的蘇子喬挺身而出,說那天晚上賀蘭氏在忘憂堂所用的熏香是安神散。
過量的安神散會令人昏睡不醒,而李沄派人去請楊玉秀時,賀蘭氏並不在忘憂堂。
此事分明是賀蘭氏兄妹一手策劃,卻倒打一把。
城陽長公主為了此事,特彆讓庫狄氏回宮一趟,請示皇後殿下該要如何處理。
長公主如此姿態,給足了皇後阿嫂麵子。
這兩年城陽長公主在洛陽養病,姑嫂之間少了走動,但在賀蘭敏之兄妹的事情上,城陽長公主處理得已經十分周到。
忘憂堂所發生的的事情,除了少數的幾人知情之外,消息被封鎖得死死的。就連楊玉秀的父親楊思儉,也尚未知情。
意圖奸|淫未來的太子妃罪不可恕,但賀蘭敏之畢竟是武則天親自選的國公府繼承人,那樣的罪名說出去,對皇後殿下來說,無疑是自打嘴巴。
身為大唐最尊貴的女人,母儀天下的皇後,當然也是要麵子的。
城陽長公主甚至跟庫狄氏說:“要是皇後阿嫂不放心城陽辦事,可以讓人親自到梨花苑一趟來審問此事。”
武則天聽著庫狄氏的轉述,心情已經從一開始的火冒三丈,轉變成波瀾不興。
她問庫狄氏:“庫狄,你對此事有什麼看法?”
庫狄氏恭立在旁,“皇後殿下,賀蘭兄妹心腸歹毒,光是妄圖指染未來太子妃的清白,便是死不足惜。長公主念及皇後殿下和聖人這些年來對她的恩寵,特讓庫狄回宮向皇後殿下稟明此事後,交由皇後殿下定奪。”
武則天沉默了良久,吩咐庫狄氏:“長公主顧全大局,是個深明事理之人,此事既然已經由她查明了,我也無須再派人去查。至於賀蘭敏之兄妹,也彆驚動了旁人,對外就說賀蘭娘子在梨花苑意外染了風寒,急需回國公府休養,周國公也陪著賀蘭娘子一道回去了。”
庫狄氏應了聲“唯”。
說完賀蘭敏之兄妹的那些糟心事之後,皇後殿下又問了一下關於小公主在梨花苑的事情,得知小公主在梨花苑裡玩得儘興,原本冷凝著的臉色總算是緩和了一些。
武則天靠著身後的君王,想著那天庫狄氏回宮時的場景,心中百感交集。
她笑歎著跟李治說道:“城陽長公主是個貼心人,也難怪前兩年她人在洛陽時,聖人對她心心念念的,可惜媚娘的兄弟姐妹,都沒有一個像是長公主這樣貼心的。”
她有兄長,可是兄長不識好歹,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也有長姐,她把長姐的嫡子過繼到國公府,成為了周國公,享儘榮華富貴,長姐的女兒賀蘭氏也在國公府養著,比起她年幼之時,賀蘭氏被韓國夫人和外祖母榮國夫人養得不知多金貴。
大概就是日子過得太好了,就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感恩,弄出這許多糟心事來,淨往她心裡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