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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低調又不失奢華的馬車從長安城外駛入城內, 就在入城後走了一小節,便有一個鬢發微白的中年郎君騎著高頭大馬上前,在他身後,跟隨著幾個仆人。
在馬車前方引領的的人見了那中年郎君, 抬手做了個手勢, 馬車和隨行的人都停了下來。
隻見那人上前兩步,作揖拜了一拜,“某見過少卿。”
來人是司衛少卿楊思儉, 未來太子妃的父親, 跟皇後殿下是表親。兩年前, 榮國夫人仙逝時, 皇後殿下曾讓楊思儉幫著處理國公府的庶務,深得皇後殿下的信任。
楊思儉麵上露出微笑, 沉聲說道:“諸位路途辛苦, 某聽說已經要入城, 特地來迎接。”
這時, 來人微微一笑, 回頭將車簾撩起,向車內的人說道:“小郎君, 是楊少卿來了。”
這時一個小男童探頭出來。
唇紅齒白的小男孩,臉上帶著嬰兒肥,顯得十分可愛。一雙眼睛像是黑葡萄似的, 明亮又生動。
他本是麵無表情地望向楊少卿。
楊少卿迎著小男童的模樣, 朝他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 溫聲說道:“是攸暨吧,我是你的表舅啊。”
武攸暨微微一怔,隨即麵上露出一個笑容,十分爽快地喊了一聲表舅。
楊思儉倒是沒想到虛歲才七歲的小男童會是這麼開朗可愛的模樣,畢竟,小小年紀就要離開父母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路途上整整一個月,雖然仆人不敢待他不好,畢竟也沒有親近的人跟著一起來。
楊思儉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捋著胡須樂嗬嗬地笑了起來。
***
武攸暨的父親武懷道,是武則天的堂兄。
當年武則天尚未入宮的時候,父親因病去世,楊氏帶著三個女兒在武家生活沒少被欺負,因此武則天一旦當上了皇後,就將兩位堂兄貶謫到外地去了。
武懷道就被貶謫到了房州。
武攸暨是武懷道的次子,在房州出生,從小對詩詞歌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熱情,隻喜歡跟著鄰裡的孩子玩耍。
父親是房州刺史,雖然是被皇後殿下貶謫去的,說出去也算是皇親國戚,沒有人會怠慢他們。
武攸暨還沒開始讀書的時候,就喜歡跟著小夥伴漫山遍野地跑,有時上山,有時下地。小男孩正是淘氣的時候,自己獨自一人大概折騰不出什麼名堂,若是幾個小男孩湊在一起,那是群魔亂舞,逮著什麼就玩什麼。
武攸暨是一堆熊孩子的大哥。
房州多山林竹林,小郎君最喜歡帶著他的幾個小弟到山上去,有一天突發奇想,說要看看胖瘦不一樣的人從山坡上滾下去,到底是胖的人快一些還是瘦的人快一些。
於是,一群熊孩子就從山坡往下滾,滾得是灰頭土臉。
縱然武攸暨的父親是房州刺史,小夥伴也很夠義氣,並不出賣大哥。可架不住小夥伴的阿耶阿娘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誰出的主意,一狀告到了武懷道那裡去。
武攸暨被黑著臉的武懷道揍了一頓,母親楊氏抱著他直掉眼淚,說二郎啊,咱們能不淘氣了嗎?
武攸暨笑嘻嘻地給母親擦眼淚,說阿娘不哭,二郎下次做得隱蔽一點,一定不讓父親發現。
氣得楊氏的臉色頓時變黑,毫不手軟地又把他揍了一頓。
……
諸如此類的事情,在武攸暨不到七年的人生了,已經發生過許多次。
小小的俊俏郎君對此很無奈,隻能望天興歎——
果然阿兄武攸寧才是阿耶和阿娘親生的,而他,武家二郎,隻是從垃圾堆撿回來的孩紙。
心酸。
隨即,小郎君又握拳,麵上的神情十分堅毅——
沒事,天才都是孤獨的!
而他,注定會成為一個天才!
一個月前,一匹駿馬從長安直奔房州,帶去了皇後殿下的書信。
武攸暨那雞飛狗跳的童年戛然而止,因為皇後殿下說要將他過繼到叔公武士彠的名下。
也就是說,他以後就是國公府的繼承人了。
武攸暨看著父親和母親那百感交集的臉色,一臉懵逼。
母親很是激動地把他抱在懷裡,像是念經似的念叨著我的兒。
翌日,小郎君就卷鋪蓋走人,母親楊氏眼中含淚,跟說他從此以後他就不再是父親和母親的孩兒了。
武攸暨似懂非懂地望著母親,向來都黑著臉對他的父親難得表現出了不舍之情,拍著肩膀跟他說:“二郎啊,咱家就靠你了!”
武攸暨:???
心裡沒放太多彎彎繞繞的武攸暨並不能領會父親的精神,隻是嘻嘻笑著問父親:“到了長安,阿耶以後就不能再揍我了吧?”
武懷道臉色頓時就黑了。
什麼熊兒子,他沒有這樣的兒子!
事實也是,日後再見,武攸暨也隻會喊他伯父,而非父親。
武攸暨從小調皮愛玩,武懷道見到他就覺得很糟心,總是黑著臉。
因此,年幼的武攸暨要離開房州時,對父親的留戀還不如對小夥伴們的留戀來得多一些。
一路從房州到長安,小郎君也聽說了許多事情。
事情是聽說了,但能理解多少全靠緣分,畢竟,即便是一個天生聰穎的孩子,對許多事情的理解也與見識經曆有關。
天天雞飛狗跳,上山下地玩的小男童,目前隻擔心到了長安之後,能不能找到小玩伴。
又聽說自己會成為一個偌大國公府的繼承人,武攸暨也有些擔心。
國公府的繼承人不好當,先前的國公繼承人是他的伯父,可是後來伯父得罪了皇後姑姑,被貶謫出長安,還沒正式上任呢,病死了。伯父病死了,上一任的國公府繼承人是他另一個姑姑的兒子,也是病死了。
俗話說天妒英才,加上國公府的繼承人都喜歡病死……小小的武攸暨覺得自己本就是一個孤獨的天才,在上天和國公府的雙重詛咒下,他有些擔心自己會英年早逝。
自從馬車駛入了長安城門後,小男童覺得自己的小心肝一直都在亂跳。
嚶。
感覺英年早逝的詛咒離自己又近了一些呢。
就在小郎君擔心著的時候,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武攸暨:???
然後就聽到隨行的仆人說是司衛少卿來了,司衛少卿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官,武攸暨一點概念也沒有,可看著眼前的中年男人慈眉善目,態度就跟春風似的,跟總是黑著臉的父親大為不同。
武攸暨覺得這個表舅好像很不賴,就十分爽快地喊了楊思儉一聲表舅。
楊思儉看著眼前好眉好貌的小郎君,心中不由得驚歎,皇後殿下選人的目光也忒好了些!
初生牛犢不怕虎,從未踏進長安的小郎君離開了父母,竟絲毫沒有生怯,方才那一笑,愣是笑出了一點與年齡不相仿的疏狂之感。
楊思儉摸著山羊胡,心想這孩子若是悉心栽培,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