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裴行儉已經老了,可蘇子喬卻還很年輕。”
李治想,他放任皇後參政議政已經多少年了?
大概……是他打算要將媚娘封為宸妃的時候開始。
這麼多年過去,當初先帝的武才人,早已變成了他的皇後殿下。
他與皇後,走過太多的風雨變幻。
放任皇後參政議政,甚至雙聖臨朝,那是從來都沒有過的。
但他願意,也樂意。
可就在此次戰俘之事的處理上,李治忽然發現,他的皇後,野心超乎他的想象。
身為天子,李治近年雖然頭疾頻繁發作,目力也受到影響,可他還沒昏了腦袋。
裴行儉大敗突厥,班師回朝之日,向朝廷獻俘,這本該是要對他大賞特賞的事情。可就在這時候,裴炎求見,說此時不該賞裴行儉。
不該賞裴行儉,那該賞誰?
裴炎說裴行儉雖然帶回了阿史那伏念,可那是裴行儉私下給了阿史那伏念好處的。
此番討伐突厥,功勞應該屬於北上進逼突厥大營的程務挺和蘇子喬。
那時蘇子喬和程務挺本能圍殺阿史那伏念,可裴行儉卻為了突顯自己的功勞,沒讓程務挺和蘇子喬行動。
主帥裴行儉怕下屬搶了功勞,因此該殺之人並沒有殺,反而將其帶回長安邀功。
阿史那伏念及其部下,早便該死於我軍的馬蹄之下,竟也敢奢望朝廷赦免他們,給他們封官進爵。
裴炎與正諫大夫明崇儼,兩人輪流上陣,向李治進言。
當然,主要是裴炎。
裴炎說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美談,旁人都說功勞是裴行儉的。可實際上,程務挺和蘇子喬才是此役最大的功臣。
單憑裴炎,大概是還不至於直接這樣針對裴行儉的。
那麼是誰,為裴炎撐腰呢?
事情的真相,早已呼之欲出。
李沄想起了華陽夫人庫狄氏,當初母親為何要讓庫狄出宮,嫁給裴行儉呢?
至親至梳夫妻。
華陽夫人庫狄氏和裴行儉。
母親和父親。
李沄與父親走下台階,走過大雪壓枝的海棠樹下。
“太平知道,阿耶心中偏愛子喬。”
裴行儉已經老了,蘇子喬卻還很年輕。年輕的將軍,他的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如果母親不願意裴行儉拜相進入權力的中心,這次勝仗的功勞可以不給裴行儉。
父親向來心思清明,可是在這事的處理上,卻有些亂了。
“裴將軍討伐突厥,還大唐北境的安定,功在千秋。論功行賞,他是當之無愧的。可賞與不賞,都是阿耶和阿娘說了算,不想賞,那就不賞。說阿史那伏念不是真心歸降,要斬殺他們,卻是不該。”
“從前那麼多戰俘都赦免封官了,為何到阿史那伏念他們,卻不行?”
李沄也不想在父親和母親之間當夾心餅,她可是父母心中的小可愛呢!
於是,太平公主用有些不耐煩的語氣跟父親說道——
“我的阿耶是大唐天子,我的阿娘是大唐最尊貴的女子。你們要提拔誰就提拔誰,戰俘該不該殺,又有裴炎什麼事?打了勝仗功勞歸誰,程務挺和子喬不也沒說什麼嗎?裴炎怎麼整得好像滿朝文武都是傻子,全部都是非不分?”
李治心裡原本還在為此事煩躁的,如今聽李沄這麼一說,頓時哭笑不得。
李沄與父親一起踏進了長生殿的大門,嘟囔著,“大唐開國以來,從未斬殺戰俘。裴炎出的什麼餿主意?阿翁被四周諸國奉為天可汗,阿耶聖名萬國流傳,如果因為斬殺戰俘一事失去了在四周之夷的民心,誰來負責?嗬,要太平說,裴炎怕不是擔心裴將軍將來在朝中地位會勝過他,才會讓阿耶去殺戰俘的罷!”
太平公主尚未下降,既沒有夫家,也不是皇子,不存在為誰站台。
如今嘟囔兩句,誰都不會認為她有什麼私心。
李沄就特彆放心大膽地跟父親吐槽,“裴將軍年紀是有些大了,可華陽夫人不是還年輕嗎?庫狄可是三天兩頭就進宮陪阿娘聊天的!再說了,裴將軍的年齡誠然是老了,可裴炎也不年輕啊!他的夫人可從來不與阿娘聊天,誰知道他是不是腦子糊塗了!”
李治聽著李沄的話,開始雖然是有些哭笑不得,但好歹有些譜。
可如今越聽越沒譜,不由得笑斥,“太平,不許胡說。”
李沄瞅了父親一眼,很不服氣,想反駁。
可李治卻已抬手,示意她彆再說了。
李沄隻好抿了抿唇,“好吧,不說就不說。那阿耶,太平說的話您要記得啊,我說得的,都是為了您和阿娘。我怕你們談不攏,要吵架。要是你們吵架了,您就把太平剛才的話學給她聽,我心裡是為阿娘著想的!”
李治:“……”
原本是十分嚴肅的國家大事,到了她嘴裡,倒變成了父母會不會因此吵架的家事。
李治板著臉教訓女兒,“我跟你阿娘好得很,不會吵架。”
***
關於斬殺戰俘的事情,在紫宸殿裡,榆木腦袋的蘇子喬頂撞了聖人一番,事後,太平公主又角度清奇地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李治揉了揉眉心,看著陪在身邊的皇後殿下。
李治覺得,此事大概就是跟李沄說的意思那樣。往大處說,是家國大事,往小處說,就是會不會夫妻吵架的事情。
暖閣外,大雪紛飛。
暖閣裡,帝王夫妻安靜無言,彼此相伴。
李治到清寧宮的暖閣也有小半個時辰了,他來了,便在軟榻上靠著,若有所思的模樣,可目光,卻是一直落在武則天身上的。
皇後殿下又不是木頭人,自然是能察覺聖人的目光。
武則天坐在李治的身側,笑問:“聖人,怎麼了呢?”
李治:“……我在想,我和媚娘,吵過架嗎?”
武則天:“……”
武則天:“媚娘自從與聖人一起,便是夫唱婦隨,從未與您吵架。”
真要說吵架,多年前的廢後風波那一次,勉強算是。可那時並未吵架,隻是她與李治在一些事情上看法不同,稍稍起了爭執而已。
那時的爭執,導致了一紙廢後詔書。
自那之後,她從不在明麵上與李治唱反調。這麼多年了,他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對她的依賴也越來越深,許多事情彼此心知肚明,何須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