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沄最怕聽到父親說他老了這些話。
“阿耶,您再這麼說,太平就不陪您說話了。”
“生老病死,本就是每個人都會經曆的。”
李治語重心長,可臉上卻是懶洋洋,看上去很輕鬆的神色。
“阿耶能明顯感覺到,頭疾越來越嚴重了。近日來,一到夜間,目力大不如前,就連批閱奏章,都感到十分吃力。”
清風吹過,樹葉沙沙。
李沄望著前方尚未修剪好的盆栽,想與父親說些什麼話。可曆史上,父親到如今,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她心裡酸酸澀澀的,縱然她想儘了辦法想讓父親的身體能好一些,可父親的頭疾仍是日漸嚴重。
光是想到父親有朝一日會離開,李沄眼裡就已經轉上了一圈水光。
李治看著女兒泫然欲泣的模樣,取笑道:“太平這會兒心裡是不是想著,以後再也不惹阿耶生氣?阿耶說什麼,便是什麼?”
李沄用力眨了眨眼,皺了皺鼻子,“才不是呢。阿耶如今身體不好,太平要留在宮裡陪著您。您若是目力不行了,太平便是您的眼睛。”
李治:“不,阿耶不想太平留在大明宮裡。”
大明宮有時候很小,有時候又很大。
年幼之時,大明宮中處處是溫情。
從前兩個小兒子在宮裡的時候,武攸暨和薛紹也在,幾個熊孩子在宮裡到處瞎折騰,聖人有時會覺得鬨心,可也是因為有了他們,大明宮有著彆樣的生機。
如今兩個小兒子已出宮建府,陪著小公主的永安縣主也嫁做人|妻,大明宮安靜了許多。
年前皇太孫李天澤出生,增添了一些生氣。
可那是下一代的事情了。
他的小公主有時出宮,有時去東宮逗弄小侄兒,然後去長生殿清寧宮陪著父母,很悠哉。
可有朝一日,這樣平靜而溫馨的時光終會結束。
李治望著女兒,目光溫柔慈愛,“太平,還記得你小時候,阿耶跟你說過的事情嗎?”
李沄:“……小時候阿耶與太平說過許多事情。”
“就是你的兩位伯父的事情。”
廢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
那自然是記得的。
李沄點了點頭。
“阿耶年幼的時候,你的祖母還在世……”
母親長孫皇後還在世的時候,不管是李治還是那兩位後來被廢為庶人的兄長,都有著十分快樂的童年。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皇權之下的親情縱然並不純粹,但也是有過溫情和愛的。
隻是一切在長孫皇後去世後,變得截然不同。
一國之後去世,按理說不足以動搖國本。
結果呢?
結果就是兄弟反目。
“當初吐蕃來求親,太平要出家修道,阿耶是很願意的。你如今若是以自己已經出家為由,不願意下降,那可不行。”
“太平,你心裡很明白,你是大唐的公主,不是修道之人。”
這是父親第一次這樣與她說話。
父親從小就疼她,什麼事情都順著她。她任性耍賴也好,什麼都好,父親總是無條件的縱容著。
李沄聽著父親的話,那雙明亮動人的眸子再度轉著水光。
“大唐的公主,一定要下降嗎?”
李治將問題扔回去給她,“太平覺得呢?”
“太平在想什麼呢?你是大唐的公主,貴不可言。與其在宮裡待著,你的公主府更能讓你隨心所欲。你想做什麼,除了父親和母親,誰能管得了你?”
李治抬手,輕觸她的眼角,指尖是冰冷而濕潤的感覺。
女兒的眼淚讓李治心疼得胸口都有些發麻,可有的事情,她總是要去麵對的。
麵對女兒的眼淚攻勢,聖人心裡已經節節敗退,簡直想繳械投降,說好好好,太平說什麼就是什麼。話到了嘴邊的那一瞬,理智猛然回籠。
李治表麵上不動如山,跟女兒說道:“太平,大唐的公主不該是一個逃兵。”
李沄:“……”
歎息,眼淚攻勢對父親已經不管用了。
太平公主抿了抿紅唇,將剛才流露出來的委屈失落收了起來,“太平當然不是逃兵,就是——”
李治:“就是什麼?”
太平公主無奈歎氣,“就是阿耶已經這麼好了,我是大唐的公主,許多事情都是您教的。如今我要選駙馬,哪個人會比阿耶更有能耐,讓我甘心下降啊?”
這確實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情。
在女兒的心裡,父親是最好的,誰都比不上父親,這令聖人心裡十分欣慰。
欣慰歸欣慰,但駙馬還是要選的。
聖人李治有備而來,拍了拍手,一直恭候在外麵的王百川抱著一堆冊子上來。
李沄看得愣住了,“這是什麼?”
李治微笑:“這是阿耶和阿娘為太平物色的駙馬人選,冊子的順序麼……就是按照我們的意思,從上到下最優排序。”
李沄看著那一摞冊子,目瞪口呆。
李治說:“太平放心,不論你喜歡什麼樣的,阿耶都會為你找來。”
李沄“哦”了一聲,隨即麵無表情地說道:“駙馬隻能有一個,可是阿耶和阿娘選的這些小郎君我都喜歡,乾脆都讓他們住進公主府裡去罷,也不用費心想著讓誰當駙馬。”
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