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今的裴行儉,不是誰都沒沾麼?皇後殿下放了個華陽夫人在他的身邊,他沒說什麼,夫妻二人相敬如賓。聖人險些令他誅心,他也沒說什麼,仍舊在吏部做好他的本分,整頓吏治。
“哪邊都不靠,便是明哲保身了麼?”李沄笑了笑,昔日清豔嬌美的太平公主,今日仿佛變了個人。
有的話既然說了個開頭,就該要說明白。
“阿耶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或許很快,他就不能再過問政事。子喬,裴尚書也該是時候選一條路走了。”
“子喬不知,公主竟是如此未雨綢繆。”
“誰讓我是大唐的公主。”李沄輕聲說道,“有的事情,即便無人教我,我也能看得明白。裴尚書總有用兵之才,又有□□之能,可若他不能為朝廷重用,便隻是空有才能的老人家,過不了幾年,便會因為不得誌而鬱鬱死去。”
“公主千挑萬選,不惜忤逆聖人,無視平陽縣子一片癡心,非要我當你的駙馬不可。”蘇子喬漆黑的雙目盯著她,“為的,便是此刻這般讓我叫師兄選一條路?”
外麵忽然驚雷響起,大雨劈裡啪啦地傾盆落下。
他們離得這樣近,又離得這樣遠。
太平公主伸手,拳頭捶在蘇子喬的右肩。
“蘇子喬,你放肆啊。”李沄輕聲說,“仗著我心中喜愛你,便這麼戳我的心窩。”
蘇子喬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太平公主平日總是巧笑倩兮的,身邊的人也不會有誰那麼不長眼色惹她不高興,除了與聖人鬨彆扭的時候,誰也沒見過太平公主生氣的模樣,誰也不知道她真正生氣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的。
蘇子喬也不知道。
在此之前,他見過李沄與聖人李治鬨彆扭委屈的模樣,也見過她麵對英王李顯時囂張跋扈的模樣,可他從未見過李沄真正動氣。
她的眉眼總是浸潤在一片融融笑意之中,從未像此刻這樣透著冷然。
她生氣了。
蘇子喬望著她眉目冷然的模樣,原本還緊繃著的五官,瞬間變得柔和。
窗外的雨聲綿綿不絕,室內兩人之間卻安靜得過分。
李沄沒心情跟蘇將軍在榻上耳鬢廝磨了,要起來。
話不投機半句多,今日蘇將軍男|色雖然可餐,但說的話宛若棒槌,令她心情全無。
誰知蘇子喬一隻手環在她的腰身,一隻手扣著她的手腕不放。
李沄皺眉,“放開。”
“不放。”
“下一回,你若是想衝撞我的阿耶,或是阿娘,又或者是太子阿兄。“李沄說,”直接就讓他們將你罰到誰也見不著鬼地方去跪著,即便是跪廢了一雙腿,或是在大雪中跪成雪人,也不會再有人叫我去解圍。”
蘇子喬望著她抿著紅唇,十分冷淡的模樣,便笑了起來。
“太平。”
李沄不想理他。
蘇子喬手中一個巧勁,兩人的位置便調轉了,她被放置在梨木榻上,而他雙手撐在她的腦袋兩側,懸著上身看她。
“剛才是我失言,彆生氣。”
“不必來哄我,你還是想辦法怎麼讓裴行儉如何能不選任何一條路,還是老當益壯,不墜青雲之誌吧。”李沄雙手抵著他的胸膛,抬眼,那雙含情目要笑不笑地睨著他,“沒了我的阿耶,裴行儉還能安穩多久?”
“聖人尚且坐鎮宮中。”蘇子喬低頭,鼻尖親昵地蹭了蹭李沄的側頰,低聲說道:“公主如今便為這些事情操心,是否為時尚早?”
“出將入相之才,向來難尋。裴尚書如今進退維艱,我為他可惜。不過他的事情,子喬說什麼就是什麼。”
天下名將,並非隻有裴行儉一人。
隻是,裴行儉是父親一直信任的人,又是她從小就喜歡的庫狄氏的郎君,更是蘇子喬的師兄。
她對裴行儉一直十分有好感,並不希望這個流芳後世的儒將,最終變成空有青雲誌的老人家。
但許多事情,總得你情我願。
李沄躺在蘇子喬的身下,也不跟他疾風驟雨,隻是溫柔地笑問,“你先讓我起來,好不好?”
窗外風聲雨聲,聲聲不停。
室內臥榻之上,溫香軟玉。
被他困在榻上的女子,分明已經在他的懷裡,可他卻無法抓住她。
蘇子喬看著她那笑意盈盈的模樣,也笑得溫柔,“不好。”
太平公主從小到大,就沒怎麼認真地生氣過,都快不知道生氣兩個字怎麼寫了。如今忽然被氣到,也並不想跟人爭辯些什麼,隻想離始作俑者遠一些。
可誰知道平時好好說話的蘇將軍,今日居然改姓賴了。
她倒是想擺一下公主的架子,讓蘇子喬趕緊起來。可她就這麼躺在他的身下,難免太沒氣勢了。
被蘇將軍拒絕了要求的太平公主,寒著俏臉,“起開,你太重了。”
蘇子喬輕歎了一口氣,他的上身壓了下去,薄唇在她耳旁低語:“可我都還沒真正壓著公主,你又怎麼會覺得我重?”
低啞的聲音,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李沄:“……”
蘇子喬目光沉沉地凝望著她,他看李沄,從來都是霧裡看花,從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麼。
如今,他似乎從一片鏡花水月之中,窺得些許她的真容。
***
太平公主和駙馬鬨了點小彆扭,雖然那天午後,兩人在辰陽堂經過了一番身體上的交流,彼此的欲|望都得到了饜足,可太平公主心裡仍舊不痛快。
她心裡不痛快,蘇將軍就彆想痛快。
最近小半個月,蘇將軍在公主府都過著痛並快樂著的生活,任性刁蠻的太平公主,各種奇奇怪怪的要求層出不窮,簡直是甜蜜又苦惱的折磨。
這年六月,東都洛陽大雨,洛水泛濫,衝毀天津橋和中橋,百姓房屋也被摧毀上萬間。
聖人李治的頭疾,在明崇儼入宮連續為他用藥後,稍有緩解。
沒假放的蘇將軍也開始忙起來。
李沄又開始了每天入宮陪父親和母親的生活,有時她會當天出宮回公主府,有時她會留在宮裡過夜。
大明宮的丹陽閣一切如舊,公主雖然下降,可丹陽閣的布置還是跟從前一樣。
雪堂依舊,那棵參天銀杏枝葉在夏日的風中搖曳。
大明宮裡雖然沒有了幾位兄長和永安縣主,卻還是能跟父親在太掖湖邊散步,念書給父親聽,還能去東宮逗弄皇太孫李天澤,日子也過得很美好。
太平公主乾脆在宮裡住了起來,反正她的阿耶是聖人,阿娘是皇後殿下,她還是可以隨心所欲。
李沄在丹陽閣的雪堂練字,上官婉兒從清寧宮過來,跟李沄說道:“公主,皇後殿下讓您去一趟清寧宮。”
李沄去清寧宮見母親。
武則天看到女兒,原本還十分威嚴的眉目變得溫柔,笑著朝她招手,“太平,來。”
“阿娘。”李沄笑著走了過去,水紅色的長裙拖拽在地,顯得她的身材婀娜修長。
端莊,優雅,美麗。
武則天看著女兒明豔動人的模樣,心想是真的長大了。
武則天跟李沄說武三思和武承嗣已經回來長安,表兄弟姐妹之間,也該要見一見,聯絡一下感情。
皇後殿下明日在清寧宮設宴,到時候武攸暨會與兩位兄長一起入宮。
李沄聽著母親的話,麵上沒有笑容。
武則天說:“太平似乎並不高興?”
“我並不喜歡武三思和武承嗣。”李沄神情冷淡,她跟母親說:“除了阿娘和攸暨表兄,我不喜歡武家的所有人。”
武則天神情有些無奈。
李沄接著說:“姨母韓國夫人去世的時候,太平的年紀雖然小,但心裡也是不喜歡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