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太平長公主病重, 太皇太後親自到了公主府去看女兒。
李沄在蘅蕪苑裡睡得天昏地暗,駙馬都尉蘇子喬一直陪著長公主, 聽說太皇太後來了, 愣了一下。
人還沒回過神來呢, 太皇太後就已經帶著宮人和尚藥局的大夫到了。
太皇太後見了蘇子喬, 麵若寒霜,訓斥道:“長公主病了這些天,怎麼不讓人到宮中稟報?長公主任性, 難道你也不知輕重嗎?”
身穿著鴉青色常服的蘇將軍立在室內,一臉恭敬地聽著太皇太後的訓話。
武則天對著蘇子喬一同發作, 然而蘇子喬站在原地, 一臉逆來順受的模樣,令武則天覺得自己是拳頭打在棉花上,半天也沒個動靜。
是了,從前李治在世的時候,也是拿蘇子喬這樣的性格沒轍的。
武則天側頭看著躺在臥榻上的李沄,顧不上跟蘇子喬計較,坐在臥榻旁, 眉頭微蹙。她伸手探了探李沄的額頭, 吸了一口氣, “這麼燙,大夫呢?還不趕緊過來!”
跟著太皇太後一起到公主府的大夫們連忙上前, 為長公主把脈用藥。
穿著一身常服的太皇太後被上官婉兒扶了起來, 她走到蘇子喬麵前。
蘇子喬微微低頭, 低聲說道:“是子喬照顧不周,望太皇太後責罰。”
武則天看著蘇子喬那模樣,似笑非笑的語氣,“責罰?為了雍王,她在宮中就氣急得要跟母親頂撞,若是我責罰她的駙馬都尉,她豈不是要翻臉?”
仗著母親的疼愛,太平長公主恣意妄為。
可是那都是自己慣出來的,還能怎麼辦呢?
太皇太後也是頭疼,除了繼續慣著,似乎彆無他法。
蘇子喬默了默,跟太皇太後說:“長公主從宮裡回來之後,便起燒了。一邊燒一邊犯糊塗,她一時以為自己回到了年幼的時候,喊著父親和母親,一時又清醒了,跟子喬說她惹太皇太後生氣了,心中十分後悔。”
後悔?
武則天看著紫色紗賬後的那個身影,她躺在床上,還是乖巧的模樣。
可是就是這個女兒,從來不知道後悔二字是怎麼寫的。
她從前惹父親生了天大的氣,也從來不說後悔,隻是淚眼汪汪地站在父親跟前,一邊說心裡難受一邊倔強著不低頭。
武則天睨了蘇子喬一眼,沒說話。
為長公主把脈用藥的大夫來跟太皇太後稟告長公主的病情,說長公主約莫是感染了風寒之後,未能及時用藥,才會變得如此嚴重。
陳述病情的大夫,是尚藥局的殷大夫,也是尚藥局裡的首席大夫了,看著李沄長大的。
長公主睡眠不好,每逢換季容易生病,飲食上要注意什麼,給她用什麼藥膳這些事情,都經過殷大夫拍板。
殷大夫朝太皇太後作揖,摸著胡子徐聲說道:“長公主此次病重,除了感染風寒之外,大概也跟心緒大起大落有關。”
武則天的目光落在殷大夫身上。
殷大夫頭發胡子都已經白了,是個十分慈祥又有智慧的老人家。他在尚藥局多年,從李治登基時起,他就負責李治的身體。李治在後宮專寵武則天,對子女也十分疼愛,太平長公主和她的幾位兄長,也都是老人家看著長大的。
醫者仁心。
朝堂上風起雲湧,可那跟他有什麼關係呢?
殷大夫神色十分坦然,與武則天說道:“大喜大悲,都容易傷身。長公主自幼與旁人不同,臣記得她年幼之時,被夢魘了之後,也是像如今這般起燒,昏睡不醒。還有一次是長公主為出降之事與父親,回丹陽閣後便一病不起。”
武則天沉默不語。
殷大夫看著太皇太後的神情,躬了躬身,便退了出去。
武則天站在室內,扶著她胳膊的上官婉兒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太皇太後?”
武則天看也沒看上官婉兒一眼,隻是揮了揮手,“你們都出去,我想陪太平待一會兒。”
室內的人都退了出去,武則天緩步上前,坐在了臥榻上。
李沄這幾天燒得迷迷糊糊,心裡倒沒有太多的想法。李賢的事情,可大可小,但她覺得按如今的情況看來,即便是李賢以謀反定罪,也不是死路一條。可是她得未雨綢繆,母親主政,同室操戈這種事情,日後還多著呢。
她總得要把幾個兄長都安頓在長安。
不管母親想要怎麼對待幾位兄長,她都得把兄長們放在她的眼皮底下。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太平長公主不知道太皇太後帶了尚藥局的大夫來為她用藥,昏沉中,她仿佛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她有父親,還有母親和幾位兄長,她們一起坐在梅花盛開的梅林中,煮酒賞花。
花瓣飄落,幾位兄長的孩兒們便爭相著去接那空中飄落的花瓣。
原本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留下了孩童們的足印。
而她抱著母親的胳膊,將頭枕在母親的肩膀上,跟母親說她看上了清寧宮中哪個金燦燦的玩意兒,問母親能不能把那玩意兒賞給她。
母親笑睨了她一眼,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李沄以為母親會說同意,誰知母親忽然翻臉,騰地站了起來,目光冷厲,說道:“到了今時今日,你以為你還能對母親予取予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