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並不是一個特彆厲害的小郎君。
武攸暨正想著心事呢,忽然一隻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他抬頭,隻見小公主站在他前方,麵上帶著笑容,說:“攸暨表兄很好,可是你要學會跟阿娘要一些東西。你什麼都不說,阿娘怎麼知道?”
學會要一些東西?
武攸暨怔然地望著李沄。
比他還小幾歲的小公主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大人似的說道:“以後你就懂啦。讓閻相當老師的事情,攸暨表兄就交給太平,我肯定會幫你的!”
周蘭若聞言,也不斷地點頭,“對對對!聖人舅父和皇後舅母最疼太平了,隻要是她說的話,他們都會聽噠!”
(六)
鹹亨元年,關內大饑|荒。
小公主跟著聖人和皇後殿下一起去了東都洛陽就食,與小公主形影不離的永安縣主,也跟著一起去了東都洛陽。
皇太子李弘留在長安監國,跟太子殿下一起留在長安的,還有幾位精力旺盛的小郎君。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大明宮裡沒有聖人和皇後殿下坐鎮,也沒有治得了李顯的小公主在,李顯在大明宮裡簡直如魚得水,天天拽著幾個阿弟陪他玩,把宮裡折騰得雞飛狗跳。
可是沒兩天,生性偏靜的李旦和薛紹就受不了天天這樣玩了。
李旦說:“我要練大字,我要彈琴,我要讀書,我不能天天鬥蛐蛐。”
薛紹說:“這是太平第一次離開長安去東都洛陽,路上很多好玩的東西,她可能會忙著玩顧不上讀書背書,我要趁這個機會好好讀書,好好背書,等太平回來後,再找她決鬥,說不定能贏。”
於是,兩個小郎君就不跟李顯一起玩了。
沒人陪李顯玩,李顯隻好找武攸暨。
武攸暨在房州的時候是孩子王,房州的山林竹林,他都是漫山遍野到處跑。陪李顯玩,也就是小事一樁。
可他如今當了閻立本的學生,不能總是想著玩啊。
李顯去找武攸暨的時候,武攸暨跟前擺著一個算盤,正在做算學的功課。
“攸暨!”
李顯大刺刺地武攸暨對麵一坐,手裡還拿著一把弓箭,他問武攸暨說:“你最近怎麼天天抱著算盤不放?”
武攸暨抬頭,露出八個牙齒的標準笑容,“因為要學習呀。除了算學,我還要學畫圖。三表兄,閻相說要教我設計怎麼蓋房子,你想好以後你的王府要什麼樣的嗎?等我學會了,我幫你設計吧!”
李顯對以後自己的王府長什麼樣沒有任何興趣,他一把拽著武攸暨,“哎,有什麼好學的。走,陪我去射箭。”
武攸暨有些無奈,“三表兄,我還有功課。”
李顯拽拽拽,發現拽不動,回頭就看到武攸暨有些無奈的模樣。
李顯:“……”
武攸暨:“三表兄,你彆整日想著玩。你的功課沒做完,等聖人姑父回來了,會罰你的。”
李顯一聽武攸暨的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你這人怎麼就跟四弟和薛紹一樣掃興?”
武攸暨聞言,隻是笑,笑得李顯有氣都無處發。
李顯瞪他。
武攸暨卻笑著說:“三表兄,你看我,什麼都不好,就隻有算學和畫畫能拿得出手了。閻相能當我的老師,還是太平跟姑母說的。要是太平回來了,發現我隻顧著跟三表兄玩,沒好好做功課,我倒黴不要緊,隻怕——”
小周國公一頓,話雖沒往下說,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李顯聽著武攸暨的話,不由自主地想起阿妹每次敲他竹杠時的殘忍無情……李顯捂著胸口,後退了兩步,不可置信地看著武攸暨,“攸暨,你拿阿妹來嚇我!”
武攸暨一臉的無辜神情,“我哪有?!”
李顯:“你分明就有!”
武攸暨無奈,擺出一副“三表兄說什麼都是對的”模樣,“好吧,有就有吧。可是三表兄,你真的不怕太平回來生氣啊?”
李顯:“……”
李顯天不怕地不怕,他最怕太平阿妹敲他竹杠。
自從阿妹會說話後,他庫房裡的寶貝就源源不絕地飛到了阿妹的庫房去,他的庫房都快被阿妹搬空了!
李顯指著武攸暨,手指還是顫抖的,“算、算你狠,我走了!”
李顯捂著小心肝,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離開了武攸暨的住處。
武攸暨看著李顯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搖頭輕笑。
他低頭,看著剛才還沒做完的算學功課,除了算學,還有畫圖的功課在等著他呢。
(七)
春天到了,清寧宮的海棠花開得十分漂亮。
小公主和永安縣主跟著帝王夫妻到了東都洛陽,還沒回來。
留在長安的幾位小郎君對兩位小貴主甚是想念,打算給她們寫信。
薛紹小郎君滿腹墨水,要寫起信來,也是很有一套的。
武攸暨拿著寫給兩位小表妹的信去找薛紹時,李顯也在。
李顯見到了武攸暨,就咧著嘴笑,朝他招手,“攸暨,快來!”
武攸暨走了過去,旁邊的薛紹還在奮筆疾書,旁邊還有一枝風乾了的海棠花。
小周國公的目光落在那枝海棠花上,眨了眨眼,問道:“薛紹,你這是要乾嘛呀?”
眉目如畫的薛紹小郎君頭也沒抬,“在給太平和永安寫信啊。”
武攸暨:“寫信就寫信,可這枝乾花是要做什麼?”
李顯嘿嘿笑著過來,抬手勾住武攸暨的脖子,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哎,攸暨你跟我一樣,是實在人。薛紹和四弟一樣,最喜歡風雅之事。這枝乾花呀,是要跟著薛紹的信一起帶去給太平和永安的。”
武攸暨怔住,“帶去給太平和永安?”
一直在埋頭寫信的薛紹抬起頭來,那雙桃花眼裡閃著笑意,“對,今年春天太平和永安都不在大明宮。我記得太平最喜歡清寧宮的那棵百年海棠,春天的時候,總喜歡在那裡玩耍。今年她不在,看不到海棠花開的模樣,心裡一定會覺得可惜。我特彆在海棠樹上折下花枝,風乾後送去東都洛陽,希望能把長安大明宮的春意,帶到洛陽去。”
武攸暨:“……”
——境界就是不一樣。
小周國公方才還覺得自己寫給兩位小表妹的信件,雖然不能說文采風流,也算感情真摯。
如今跟薛紹的用心良苦和情趣相比,自己的那點感情真摯好像完全不夠看。
武攸暨不由得開始猶豫,自己寫的信,到底是送呢,還是不送?
就在武攸暨猶豫的時候,李顯在旁插著腰哈哈大笑。
李顯:“薛紹你彆又自作聰明了,你忘了太平第一次去梨花苑的時候,你專門送給她的地圖了?”
武攸暨:???
薛紹不搭理李顯。
李顯也不需要薛紹搭理他,他湊到武攸暨耳旁,並不小聲地嘀咕:“攸暨我跟你嗦,太平第一次去梨花苑的時候,薛紹就給阿妹畫了梨花苑的地圖。你知道薛紹的地圖是怎麼畫的嗎?”
武攸暨:“怎麼畫的?”
李顯猖狂地哈哈大笑,跟武攸暨說:“薛紹是靠著想象畫的地圖,阿妹按照他畫的地圖去探險,結果迷路了!”
語畢,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
薛紹瞅了李顯一眼,哼笑道:“雖然太平迷路了,可她回宮後,也沒敲我竹杠啊!”
李顯口頭上從不被薛紹打倒,反駁說道:“那是太平見外,太平隻有對不見外的人,才會敲竹杠!”
薛紹不跟李顯爭辯,小心翼翼地將風乾的花枝放進信封裡。
李顯有些自討沒趣,隻好跟武攸暨說:“薛紹給阿妹寫的信,肯定是長篇大論的。哪像我寫的,都是濃縮的精華。”
武攸暨本來對李顯寫得書信並不感興趣,聽他那麼一說,頓時好奇起來,“是嗎?三表兄是怎麼寫的?”
李顯很大方地將自己的信件往武攸暨手裡一放,“喏,拿去學習吧!”
武攸暨打開李顯的書信一看,頓時無語。
李顯肚子裡沒墨,要給兩位小貴主寫的信就寥寥數語,不過就說宮裡如今□□靜了,他有些不太習慣,最後問一句阿妹和永安什麼時候回來啊?連想念二字都懶得寫。
武攸暨看著三表兄寫的信,又看看自己的。
雖然他覺得自己也沒什麼文采,但寫得好歹是比三表兄的要好一些。
三表兄的信如此言簡意賅,都能自認寫得不錯。
那他的信,大概也不是那麼差吧?
這麼一想,武攸暨頓時很放心地把自己寫的書信封好,封好之前想到薛紹那枝風乾的海棠花,他乾脆就在信件的背後畫了一棵盛開的海棠花上去。
嘿嘿。
薛紹會送風乾的海棠花枝,他會畫畫呀。
畫一棵永不凋謝的海棠花給兩位小表妹,豈不是更好?
(八)
鹹亨元年的夏天,去了東都洛陽的小公主終於回了長安。
自從小公主回來長安後,被幾位小郎君折騰得雞飛狗跳的大明宮多了許多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小公主和永安縣主兩人抱著一個畫卷去找武攸暨。
武攸暨看著平攤在案桌上的地圖,有些驚訝地問道:“這是什麼?”
永安縣主活潑好動,她直接爬上案桌,跪坐在畫卷上,說:“這是我和太平在東都洛陽畫的地圖!”
武攸暨:“地圖?”
“對!就是地圖!”周蘭若點頭,胖乎乎的手指指在其中一個點上,“這個地方是巴蜀,太平在書上看到說巴蜀之地糧食豐富,但是路很不好走。我們在洛陽的時候,讓聖人舅父派了大臣來跟我們講地圖,畫了一條從巴蜀之地通到長安的陸路圖!”
武攸暨很意外,“是嗎?”
小公主站在武攸暨旁邊,說:“是的呢,攸暨表兄。你跟著閻相一起,肯定看到過許多修建水壩、道路和房子的圖。你看我和永安畫的這個圖,還成嗎?”
武攸暨轉頭,看著李沄。
小公主乖巧地站在一旁,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說實話,武攸暨也不太會看這個圖。再說了,他最遠不過是從房州到長安,什麼巴蜀這些地方,是去都沒去過的,怎麼知道兩位小表妹的圖畫得好還是不好?
可迎著小公主那滿是期待的目光,武攸暨總不能說不成。
武攸暨慢慢地點了點沉重的腦袋,說:“不錯的!”
小公主眉開眼笑,“真的嗎?攸暨表兄沒騙太平?”
武攸暨:“當然沒騙。”
跪坐在畫卷上的永安縣主一臉驕傲,她對自己和小公主合作的作品充滿了自信。
隻見永安縣主下巴微揚,很是驕傲地說:“這是我和太平一起畫的,當然是很不錯的!攸暨表兄,你來。”
武攸暨湊了過去,小公主也跟著走了過去。
永安縣主拽著武攸暨的衣袖,叨叨叨地說個不停,“你看這個地方,有河流。這個地方,有湖泊。這個地方……”
巴拉巴拉,永安縣主拽著武攸暨,跟他講解地圖上的分布。
小公主坐在一旁,漂亮的大眼睛裡閃著笑意。
等永安縣主說累了,小公主就接上了永安縣主的話。
“永安跟攸暨表兄說了地形風貌,但太平不是跟你說這些的。”小公主臉上帶著笑,聲音軟糯,“我和永安在去東都洛陽的路上,看到了許多饑民,當時想著,若是巴蜀之地的糧食能夠順利運到關中,那麼我們是不是就不用到洛陽去就食?”
去洛陽東都就食,是因為洛陽水路發達,糧食沿著運河到了洛陽,就不需要再經過陸路的運輸。
“阿耶說,從如今的長安,通往西域,其實也有通商的陸路。從關中修路到巴蜀,隻是大唐境內的其中一條路而已。攸暨表兄,你說以後我們能修一條貫穿大唐全境的陸路嗎?所有的路都在長安彙集,然後通往西域。這樣就相當於打通了大唐全境,商路就能貫穿大唐了。”
武攸暨愣住,他沒想過這些事情。
小公主臉上紅撲撲的,眼睛閃閃發亮,她十分興奮地拽著武攸暨的衣袖,說道:“攸暨表兄如今在閻相門下求學,他一定很懂這些。攸暨表兄,你要不要跟閻相說修路這件事情?”
武攸暨:“跟閻相說修路這件事情?”
“嗯。”小公主點頭,天真爛漫地說:“一開始總是有困難,不行的。但是許多事情,就是做著做著,就有頭緒了。攸暨表兄,你要不要試著修這條路?”
永安縣主在旁附和,“如果攸暨表兄願意修,我和太平一定會幫你噠!”
武攸暨:“……”
說的好像他真的能修一樣,他們隻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
可武攸暨想到剛才小公主說的話,一開始總是有困難,不行的。但是做著做著,就有頭緒了。
修一條貫穿大唐全境的陸路……商路也能貫穿大唐……
很異想天開,卻令人很期待。
武攸暨轉身,對著兩個小表妹笑了起來。
他拍著胸口,一諾千金——
“隻要你們想,我當然會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