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傾塌(2 / 2)

將進酒 唐酒卿 8340 字 3個月前

沈澤川不再看蕭馳野,而是回身望著韓丞與那密密麻麻的八大營士兵。

韓丞偏頭啐了口唾沫,獰聲說:“沈澤川,你壞我好事!”

“你也配自稱錦衣衛,”沈澤川俯瞰著他,寒聲說。“錦衣衛自紀無凡起都是頂天立地、問心無愧的好漢,今日你們設局謀害天子之命,韓丞,我殺你天經地義!”

韓丞仰頭大笑,說:“你是什麼?沈氏餘孽!我待你不薄,多次提攜,你就是這般回報我的?來啊!把人提上來,讓沈同知瞧一瞧!”

齊惠連被拖拽而出,他蓬頭垢麵,跌在雨水裡,罵道:“狗賊奸詐!”

韓丞拽著鏈子,打馬前進,把齊惠連當街拖行。他指著齊惠連,對沈澤川說:“你是不是找了很久?在這裡啊!沈澤川,還不快來接人!”

“狗賊、狗賊!”齊惠連怒不可遏,被拖得滿臉泥水。

韓丞看著沈澤川麵容蒼白,又看著沈澤川眼神陰鬱,說:“你大哥是建興世子,我記得他就是被邊沙騎兵活活拖死的,但是你們沒感情,所以你一點也不痛。今日輪到了你的先生,你痛不痛?”

“韓丞!”沈澤川齒間咬著這兩個字,“你費儘周折把先生藏在手中,你想要什麼?”

“原本是有大用!”韓丞也陡然變了臉,“可是你放走了蕭馳野,壞了我的局,你就再也沒有用處了,他也沒有用處了!你若是還想要他的命,就下來給我磕頭認錯!跪地高喊三聲爹,我就留他一命,也留你一命!”

沈澤川跨出步,說:“成交!”

“放屁!”齊惠連從泥水裡抬起頭,他抹掉汙穢,爬起身,盯著沈澤川,“我教你詩書,不是讓你任人羞辱!我齊惠連連天地都不跪,你怎麼可以跪他一個卑微小人?!”

鐵鏈“嘩啦”作響。

齊惠連踉蹌著,在雨裡高聲喊道:“百年光陰如夢蝶,我來去自由!我生這一遭,榮華富貴享過,功名利祿受過,我——”他瘋癲大笑,拽著脖頸間的鏈子,“我笑儘天下英雄士,世間賢才高不過我!誰人能與我齊惠連一爭高下?我三出渝州名滿天下!我談笑禦前,指點江山的時候,韓丞啊,你在哪兒?你還是那陰溝裡老鼠!”

齊惠連淋著雨,猶如酒醉。

“你們這些鼠輩,給我提鞋都不配!世家譬如天下沉屙,告訴海良宜,大周已經病入膏肓,他與我都回天無力啊!”齊惠連在笑聲裡狂妄地轉身,對著韓丞吐了一口唾沫,說,“但是我不會認輸,我今生隻做帝師!蘭舟啊!樊籠已破,亂世必起,先生能教你的,已經全部教完了。這爛天爛地……”

齊惠連背對著沈澤川,忽然失聲哽咽。大雨澆透了他的身體,卻無法澆滅他數年來高燃不歇的熱血。他過去總是喊著太子,可是這一刻,他卻舍不得回頭看一看沈澤川。

“這爛天爛地,不如翻了它,去成就你的天地。蘭舟,走吧,彆回首了,先生替你扛住那四萬冤魂,你不要怕,你——”他血濺雨中,仰倒在地,望著天空,喃喃著:“不要怕啊……”

驚雷暴響,沈澤川失聲滑跪在地。他怔怔地,任憑大雨廝打,在那漫長的寂靜裡,那偽裝都被撕成了碎片,終於發出了這六年裡第一聲絕望咆哮。通紅的眼裡已無理智,他握住仰山雪,猛然拔刀。

“韓丞——!”

他恨死了這天地,也恨死了這些麵孔。

沈澤川撐地而起,仰山雪劃破雨珠,在重圍裡甩出血水。他殺一個,再殺一個,他邁過那些屍體,卻像是被遺棄的獸。刀過咽喉,快得像是流汞,血噴灑了沈澤川半麵。

他失魂落魄,那血淌過麵頰像淚一樣。

韓丞一退再退,喝道:“殺了他!”

風中倏地雨珠破裂,一支長箭眨眼間已經到了韓丞身前。蕭馳野從城牆上順著鐵鏈猛躍而下,踹倒人,翻手拔刀就把對方捅了個穿。他就這樣頂著屍體,疾步撞開刀光,抽刀時血已浸濕了雙掌。

蕭馳野單臂拖回沈澤川,吹響口哨。猛展翅橫撲,在混亂裡啄傷了韓丞的右眼。韓丞倉皇掩麵,聽那城外的馬蹄聲陣陣,丁桃已經帶人疾行而來。

“撞開門!”丁桃聲嘶力竭。

禁軍湧上,然而他們還沒有動作,就聽那城門再次發出沉悶的巨響,緩慢地被吊了起來。

費盛拖著鐵鏈,粗喘幾聲,帶著錦衣衛用力後退。他罵道:“操他祖宗!這麼重,狗日了!侯爺——!上馬就跑!”

浪淘雪襟從空隙間疾蹄奔入,殺喊聲埋沒了闃都。

同樣殺喊聲震天的邊郡也在殊死搏鬥,陸廣白已經快要抬不動槍了,他回撤時喊著:“援軍呢?!”

副將身受數刀,說:“沒……沒來。”

雨聲鳴震,陸廣白回首,看著營地的方向。

蕭馳野已經上馬,把沈澤川壓在身前,衝破大雨疾奔向城門。

電閃雷鳴,天像是被撕出了裂口,雨沒命地下。

陸廣白扯掉了破舊的披風,把槍釘在了腳旁。他在風沙與暴雨裡說:“打不了了。”

副將躺在沙坡邊看著他。

“命運要我一生都守在這裡,可這並非是我抉擇的那一條路。”陸廣白卸掉了帶著大周印記的鎧甲,他抹著臉上的風霜,眼裡全是滄桑,微微自嘲地說,“黃沙淹沒了我的手足,我不想再臣服於虛無的命。聖旨救不了我的兵,朝廷喂不飽我的馬。”

蕭馳野已經奔出闃都,背後追兵無數。他們衝著前方,像是撕扯著烏黑的雨天。

“我不願再為此赴命。”

陸廣白閉起雙眼,血水沿著他的手指滴在黃沙裡。他喉間滑動,終於在睜眼時帶著沉鬱。

沈澤川麵頰上的血被衝刷,他喉間逸著悲慟的哽咽,在這狼狽的奔逃裡已然拋棄了曾經俯首聽命的乖順,他們好似一把利劍,撞破了大雨。

陸廣白在雨水裡洗淨雙手,再次握起了長/槍。

他們都是被命運追逐的囚犯,他們曾經甘願被戴上鐐銬。但是暴雨衝垮了大廈,那崩塌猶如洪水一般襲來。

向前,向前!

“我要翻越那座山。”

“我將為自己一戰!”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