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珍寶(1 / 2)

將進酒 唐酒卿 4813 字 6個月前

沈澤川在昭罪寺裡得到了齊惠連的畢生所學, 當他六年前跪倒在齊惠連腳下時, 他就已經明白自己將要走上哪一條路。他在痛苦與焦灼裡淬煉了骨血,他曾經天真地以為憑靠權術製衡就能掀翻世家的掣肘。

然而他敗了。

沈澤川看向前方, 河水潺潺地流動著, 像是不可回首的漆黑人生, 僅僅因為倒映下來的星空而閃爍。他緩緩地推開小竹扇, 又緩緩地合起來, 說:“我離開了闃都, 卻仍然身處牢籠, 這是對我曾經心存僥幸的懲罰,我必須儘快尋找到新的出路。先生把一生的信念托付於我, 我曾經許諾要為他走到這場戰爭的儘頭。我們過去的隱忍是因為大周似乎還沒有到最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是現在我明白了, 它早已經是日薄西山。”

齊惠連在大雨裡高喊著爛天爛地, 他高舉的雙臂卻仍舊像是妄圖要撐住這正在轟然崩塌的大廈。他和海良宜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卻點燃了相同的火把。他在為李氏燃燒生命的最後一刻, 放肆地拋棄了他過去耿耿於懷的太子,選擇了出身卑微的沈澤川。

齊惠連的兩位學生就是世人口中的雲泥。太子是李氏嫡係, 他似乎就是為了做明君而生。齊惠連以為他們可以開辟新的天地,因為他們是這世間無可爭議的正統,然而他就是敗了。他在泥巴裡拾到了沈澤川, 是生母賤籍、父親戰敗的沈澤川, 是並非嫡係的沈澤川。齊惠連選擇了這樣的沈澤川, 這是他一生信念的改變, 這昭示著他不再遵從於血統的安排,他要讓這樣的沈澤川去捅穿爛天爛地。

“我放棄繼續隱忍,”沈澤川把扇子擱在膝頭,微側身,注視著蕭馳野,“我將選擇另一種方式去戰鬥,我要留在中博。你曾經對澹台虎說,國恥猶未雪,家仇尚未報,沒錯策安,中博遭受的恥辱就該在中博雪洗,這是我要做的事情。有一天我們將馳騁在離北的天空下,那是我足夠強大的時候。兩百萬娶不走離北王的狼崽,這樣的聘禮配不起我的蕭策安。我在中博,來日就是你堅不可摧的盾。”

水囊匆忙地跌在地上,濺濕了蕭馳野的袍角,潑了一地的水。柔的像紗一般的月光裡,蕭馳野猛然攥緊沈澤川的手,然後抱住了他。

半晌,蕭馳野沙啞的聲音貼在了沈澤川的耳邊:“我的後背交給你,你的胸膛交給我,我們缺一不可。我要在離北給你挑最好的馬,我們就在中博與離北的交界線上搭建屋舍,每月都要見。你要娶我,兩百萬不夠,我要千金難買的蘭舟笑。”

沈澤川抬手蓋在蕭馳野的背部,擁抱著這令人迷戀的味道。蕭馳野是橫穿草場的風,侵襲在沈澤川波瀾不驚的心河,讓他嘗到了情係一身的甜頭。他失去了端州,失去了先生,他剩餘的不多,他總要跨越那深不可測的溝壑,成為這些剩餘珍寶的堡壘。

* * *

茨州州府周桂近幾日忙於公務,他聽說禁軍已經穿過丹城,正在往茨州來,為此輾轉反側,徹夜未眠。

周桂的師爺是中博燈州人,名叫孔嶺,與周桂有同窗之誼。此刻他擺了酒,又叫廚子做了幾道爽口涼菜,和周桂就盤坐在庭廊下,隔著小幾吃酒談話。院裡的槐樹正落著白朵,飄著股清新的甜味。

“我這幾日睡不著。”周桂捏著酒杯說道。

孔嶺揀著涼菜吃,吞了口辛辣的酒,坐姿隨意,說:“我知道,敦州的流寇已經彙集成股,其勢不可小瞧,咱們無兵無馬,招惹不起。可偏偏去年豐收,那匪頭子雷常鳴就盯著咱們茨州的糧倉。”

“糧食都給了離北鐵騎充作軍糧,茨州現下糧倉空設,虛得很。我寫信給敦州州府,可你也知道,他被雷常鳴扶做傀儡,哪敢替我們跟雷常鳴講道理?我真是有苦說不出。”周桂一口酒都咽不下,“那離北二公子又叛逃出都,兩萬禁軍馬上就到了城門下,成峰,我是左右為難,放行不成,不放也不成!”

孔嶺擱了筷,說:“離北是要反了,茨州夾在中間,搖擺不定恐難長久,你得儘快下定決心。”

“由不得我自己決定,”周桂惆悵地歎,“這下真的是前有狼後有虎,離北和闃都哪個都開罪不起,還有個雷常鳴在側虎視眈眈。”

孔嶺揪了槐花,丟在酒水裡:“雷常鳴是匪,遲早要被圍剿。但是六州各謀其政,不能攜手剿匪,朝廷也不知道何時才會派人過來。我眼看著雷常鳴一天天做大,已經成了中博的土皇帝,心裡著急也無用。”

“六年前邊沙騎兵入境,端、敦兩州首當其衝,成了‘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的荒蕪貧地,兵燹之厄讓那數千裡的良田荒廢,現在又哪有人肯去當守備軍呢?”周桂看著庭院,抬手給孔嶺指了一圈,“茨州能保存餘力,是因為離北鐵騎神速救援,這份情誼我一直記著,所以此次統籌軍糧沒有任何怨言。但是謀害皇帝這樣的滔天大罪,就是我想佯裝不知也不行。那雷常鳴不出半月一定會來要糧要錢,蕭馳野又正好到了茨州,這兩個霸王碰在一起,我真怕再鬨出什麼禍事,這可真是屋漏忽逢連夜雨啊!”

孔嶺飲了酒,忽然靈機一動,他說:“蕭馳野帶著兩萬訓練有素的禁軍到茨州,不就是咱們的‘兵’嗎?有他在此坐鎮,雷常鳴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禁軍常年待在闃都,哪見過真刀真槍的戰場?雷常鳴推翻了端、敦兩州的守備營,也不怕邊沙騎兵,仗的就是底下人心整齊,又熟悉中博的河流山脈,打起來蕭馳野未必是他的對手。”周桂連忙擺手,“況且那蕭二公子年輕氣盛,沒打過幾次杖,又有父兄作保,若是在茨州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沒法跟離北交代。”

孔嶺搓著山羊胡,說:“蕭馳野對天琛帝繼位有功在身,他此次叛出闃都,禁軍肯跟著他來,就說明他有帶兵的能耐,不然誰願意提著腦袋跟他跑這麼遠?不過百聞不如一見,等他來了,我們好好會一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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