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端州(1 / 2)

將進酒 唐酒卿 8888 字 2個月前

戚竹音給闃都遞了折子, 等到二月才有回音。她在蒼郡的府裡看了,對躺在床榻上的戚時雨說:“我說打青鼠部, 兵部不同意, 太後惦記著軍費,讓我再等等。可眼下中博都開戰了, 我再等就要錯過良機了。”

戚時雨近來好些了, 躺在榻上有點口吃, 講話時手裡得捏著帕子,說:“你, 你急。”

戚竹音歪曲他的意思,擱了信,說:“沒錯,我急,我哪能不急?這賬攤開算, 離北兵敗對啟東沒有好處。”

戚時雨這會兒才說完上句:“急……急什麼!”

戚竹音靠著椅背, 聽見院裡的姨娘哭哭唧唧地鬨。她昨晚跑了半宿的馬才到, 坐在這裡靠釅茶吊著精神,晚點還要跑回去,聽著哭聲就煩,對戚時雨說:“你叫她閉嘴成不成?”

庭院內的姨娘給戚時雨生過兒子, 這會兒哭得梨花帶雨, 依偎著侍女, 朝那屋幽咽地喊:“老爺……我見見老爺也不行?大帥好狠的心哪!”

戚尾杵在簷下, 看那姨娘哭得雙眼紅腫, 都快滑到地上去了。他輕嘖一聲,挪動著腳步,背過身麵朝牆,聽得頭疼。

戚時雨聽出是哪個姨娘,他中風前最懂憐香惜玉,此刻揪緊了帕子,胸口劇烈起伏著,卯足勁兒喊著:“叫,叫你閉,閉嘴!”說罷喘了會兒,拿帕子掩著口角,朝戚竹音說,“離北,北無……”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戚竹音把話給他接過來,“你都一把歲數了,還跟老王爺慪氣?離北戰營的幾個主將都有點意思,早就不是十幾年前的樣子了。”

“那,那蕭既明,還有,有蕭馳野……”戚時雨講話費力,聽得他自個兒都皺眉,努力說順溜,“能打得過阿,阿木爾?你這會兒出兵給人家收拾爛攤子,在太後心裡就,就有嫌疑,回頭仗打完,看闃都怎麼追,追究!”

戚時雨早幾十年是大周女兒的夢中郎,出身顯赫,生得俊朗。永宜年間四大名將,他在啟東成名最早,馮一聖都是他手底下的將領,原本有望封王,誰知蕭方旭突然在落霞關崛起,離北鐵騎硬是擠掉了啟東守備軍的威名,把戚時雨給踩了一輩子。

他們倆沒有仇,就是愛較勁,在闃都打過架。戚時雨看不上蕭方旭的出身,蕭方旭罵過戚時雨繡花枕頭。馮一聖還在的時候,是他們中最年長的,帶著陸平煙使了不少力,才讓啟東和離北做了這麼多年的兄弟。

戚時雨賭著口氣,怎料自己沒嫡子,起初也動過讓戚竹音嫁給蕭既明的念頭,可他就是心裡邊彆扭,最終也沒開這個口。

“追究什麼?”戚竹音把刀卸了,“離北要是沒了,中博就沒了;中博要是沒了,丹城也沒了。太後追究誰?她自個兒麼?蕭既明和蕭馳野再不濟也是老王爺的兒子,就憑韓丞那點能耐,到時候能攔得住邊沙騎兵?大夥兒一塊亡國算了。”

戚時雨被她給嗆得直喘。

戚竹音順手倒了杯茶,說:“你歇會兒吧。”

“不!”戚時雨犟起來,孩子似的把帕子扔戚竹音身上,“你個傻女子!跟太後講,講價,好歹帶個爵位再,再去!”

戚竹音沉默少頃,知道戚時雨這是疼她。她擔任啟東五郡兵馬大帥有些年頭了,還是沒爵位傍身,以後傷了殘了,闃都一紙調令就能撤了她。

“好歹生,生有名,死……”戚時雨聲音顫抖起來,“死有位!”

不然百年以後,她戚竹音就是“戚家女”,任憑她戰功赫赫,也留不下正名。

戚竹音捏著茶杯,看了圈上邊的紋路,說:“隻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我要是真戰死了,你在家裡頭給我把名字刻牢,那也一樣。”她抬起頭,對戚時雨笑了笑,“咱們啟東受製於人,事事都得跟闃都談。太後肯給軍糧,我就不要名了,就那麼回事。”

戚時雨不知是不是年紀大了,突然掉起眼淚,也不讓戚竹音給他擦,垂頭嗚咽著:“你要是個男兒……”

戚竹音把帕子疊起來,擱在床邊。等戚時雨好些了,繼續說:“前頭戰死的兄弟多了去,個個都能留名青史嗎?馮將軍不也沒封爵。我把這事跟你說,是想你心裡有個底,今年是真的要打仗了。年前聽說陳珍身體抱恙,兵部這次沒同意我出兵,也是他力不足,等他退下去,咱們在闃都就沒什麼人了,我擔心軍餉更難要。府裡頭的各項開支,能省則省,你彆再讓那枕邊風給吹跑了,這些姨娘要莊子有莊子,要鋪子有鋪子,就是我死了,她們跟你那些兒子也餓不死。”

戚時雨氣道:“我給你的莊子都,都……”

“都填進去啦,”戚竹音想了會兒,安慰道,“倒是有一畝三分地還留著,我娘種花種草用的,沒舍得賣,以後糊口還是行的。”

屋外的姨娘沒聲音了,下午天陰,濃雲蔽空,屋裡又放了垂帷,顯得更加昏暗。戚時雨在榻上看女兒,她削瘦的肩膀襯在微弱的窗光裡,發間戴的是亡妻簪。

戚竹音長得像她娘,氣勢沒有壓過眉眼時,笑起來有些嫵媚,大帥沒有傳聞中那麼英氣。

戚竹音等戚時雨睡下了才離開,她在簷下換鞋,鹿皮靴子蹬進了雪裡,問戚尾:“人呢?”

“大夫人給請走了。”戚尾跟在後邊說道。

戚竹音回來還沒見花香漪,這會兒猶豫了片刻,路過花香漪的院子時聽著裡邊都是鶯聲燕語。她隔著洞門,從那梅枝間瞧見了花香漪。

花香漪今日罩著狐裘,看質地該是從闃都帶來的,白無雜色,絨毛襯在臉頰邊,讓湛若秋水的明眸更加鮮明。她看著就是被嬌養出來的女兒,搭在梅指上的指尖白嫩,這生都沒沾過半點灰塵。

戚竹音莫名偏了頭,看了半晌。

“府裡頭的賬房都備好了賬簿,在辦事房裡等著您呢。咱們府裡去年的開支……”戚尾說了一通,抬頭看戚竹音沒動,就跟著望過去。

戚竹音抬起誅鳩,用刀鞘擋了戚尾的目光。

那頭的花香漪拈著梅枝,眉間點著瓣兒似的花鈿,在隨行侍女附耳低語裡笑起來,側身隱了進去。

戚竹音沒轉頭,嘴裡對戚尾說:“走啊。”

戚尾啥也沒瞧見,重複著:“走啊?”

戚竹音抬步就走,戚尾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也不敢多問,追著走了。戚竹音徑直去了辦事房,跟賬房對賬簿。她沒時間坐,就站著翻了幾頁。

“家裡的管事換人了?”戚竹音突然問道。

賬房佝著身,小聲說:“回大帥的話,沒換哪。”

“那奇怪了,”戚竹音又翻了幾頁,“往年結賬都是一團麻亂,恨不得再記糊點,去年的怎麼這麼清楚?”

這賬豈止是清楚,連今年的預支都專門分出本冊子,把府內各房的花銷列得明明白白。姨娘們的胭脂水粉在戚竹音的要求上再次省了一半,戚時雨講不清楚的莊子也都名列其上,這做得簡直比戶部的賬麵都漂亮。

“原先咱們府裡頭賬目繁雜,各房言語不詳,先生們也無從下手。”賬房接過茶盞,捧給戚竹音,“大帥上回要府上節儉,可是下邊的莊子算不清楚,每月貢物合在後勤花銷裡邊亂七八糟。”

戚竹音抬眸看著賬房。

“這回是大夫人算的,”賬房怕戚竹音不高興,緊接著說,“大夫人管後院,各房賬麵都得看,專門派人來跟咱們說,這賬太亂了,為著您在前頭的軍餉支出,也得重新做。我們趕著重做了幾回,都耐不住各房鬨,好些院子藏莊子,不肯交代實話……”

這倒是真的。

姨娘們都怕戚時雨一命嗚呼,把手上的莊子鋪子攥得緊,還要從府裡邊使勁撈,每回算賬嘴裡都沒個實話。戚竹音不待在後院,戚尾這些心腹也都是外男,不好插手,所以這賬一直亂著,她想起來就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