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殿內, 吳太醫給林後把完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見皇帝在還在外頭等著,正要行禮,就聽見皇帝道:“免禮——皇後如何?”
吳太醫道:“回皇上,皇後脈象往來流利, 圓滑如珠, 確是喜脈。而且, 已有兩月之久。”
兩個月……那就是上次林清玦來熱潮的時候。皇帝見吳太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道:“太醫有何話, 直說便是。”
吳太醫拱了拱手,祗慎道:“皇上, 皇後上回生產時的情景,您可還記得?”
他當然記得。那時的林清玦無法接受自己身為男子有孕一事,整個孕期都在同他, 同自己置氣, 整日鬱鬱寡歡,悲觀厭世,給生產時留下了不少隱患, 以至於分娩時難產, 生下李湛後元氣大傷,太醫曾斷言,他之後難再有孕。正因為此事,當時還在世的太後和諸多言官才逼迫他選秀納妃。林清玦之後二十年未再有孕, 怎麼突然就……
皇帝淡淡道:“如果朕未記錯,當年斷言皇後難再有孕的太醫就是吳太醫你吧。”
吳太醫如臨深淵道:“當年皇後陰竅大傷,確實難再有孕。然,凡事無絕對,皇後能再有孕,是、是上天庇佑大淵……”
皇帝打斷他:“說重點罷。皇後此胎,可有風險?”
吳太醫抹了一把冷汗,道:“皇後年近四十,身子不如少年,且由於陰竅受損,導致體內陰氣不足,即便龍種能在腹中待至足月,分娩之時恐怕也……也會和當年一樣,麵臨難產……”
皇帝眉頭深鎖,“你有幾分把握能讓皇後安然產子?”
吳太醫哆哆嗦嗦地伸出五個手指,“五、五成。”
吳太醫退下後,皇帝獨自在外頭坐了許久,揉了揉眉心,起身在寢殿走去。
林清玦躺在床上,麵朝裡,一如既往地隻留給人一個背影。皇帝在床邊坐下,伸出手想觸碰那散落在床上的青絲卷發,可眼看就要碰到,他動作一頓,還是把手收了回去。
“吳太醫的話,你也聽見了罷。”
“……”就在皇帝以為得不到回應時,林清玦輕輕地“嗯”了一聲。
皇帝似有些疲憊,“此子……來得不是時候。而且,我們已經有湛兒了。”
林清玦雙手緊緊地攥著錦被。
“但朕,也不是……不想要他。”皇帝頓了頓,“清玦,你自己決定罷。”
林清玦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掌事公公弓著身走了進來,“皇上,晏大人求見。”
皇帝輕一頷首,“知道了。”他看著林清玦的背影,“那麼,朕先走了。”
“皇上。”
皇帝身形一頓,眼中竟有幾分欣喜,“你……在叫朕?”
林清玦坐起身,微卷的長發隨著他的動作彙聚在一起。“晏未嵐和虞笙的婚事,皇上會同意嗎?”
皇帝劍眉微揚,“你叫住朕,就是為了此事?”
林清玦點了點,“是。”
皇帝反問:“你希望朕同意?”
林清玦看著他,“嗯。”
“為何?”
“我同虞笙,極是投緣。”林清玦道,“我希望他能得償所願。”
皇帝興致索然,“朕說過,朕會考慮。林清玦,你既然這麼有閒情逸致去操心旁人的事情,不如多想想你肚子裡的孩子,想想……我們。”
林清玦本能地把手放在小腹上,微微睜大了眼睛,似乎有些困惑:“孩子……我們?”
“對,”皇帝沒有再忍,依照本心地挑起了林清玦胸前的發絲,“我們——你……和我。”
晏未嵐在禦書房等了半個時辰,才見到了皇帝。
在年輕一輩之中,皇帝最欣賞的兩人便是虞策和晏未嵐,尤其是後來居上的晏未嵐。自古以來,皇子結交官員都乃皇帝大忌,如今秦王和晏虞二人交往甚密,皇帝非但不顧忌,反而還有幾分鼓勵的意思。此舉給朝中眾臣透露了兩個信息:其一,秦王是儲君一事已是板上釘釘;其二,等秦王繼承大統後,晏未嵐和虞策將成為新帝的左膀右臂,位極人臣。
“未嵐,何事值得你深夜入宮,連明日早朝都等不及?”皇帝問。
晏未嵐微一頷首,直截了當道:“臣請陛下賜婚。”
皇帝嗬嗬一笑,“為何你們都如此著急?方才,皇後也向朕提過此事。”
“請陛下成全。”
皇帝微微搖了搖頭,“未嵐,南方戰事未平,你大任未完,這般醉心於兒女私情,朕很失望。”
對朝臣而言,皇帝的信任期許至關重要,一旦失去,前途堪憂。要是皇帝對彆人說出此話,那人定然是誠惶誠恐,立馬跪地認錯,卻看晏未嵐依舊淡定自若,道:“臣等不及了。”
皇帝眯起眼睛,“你就這麼想要他?”
晏未嵐沒有一絲猶豫:“是。”
皇帝沒有再說什麼,凝神看著桌案上的江南輿圖,手指劃過一片淪陷於天命團手中的疆土,“等你把這些地方都給朕拿回來,朕就把虞笙賞給你。”
“賞”這個字眼讓晏未嵐蹙起了眉,“陛下,臣和虞笙,都等不了那麼久。”
皇帝肯和晏未嵐講條件已是格外縱容,可晏未嵐如此冥頑不靈,難免令他有幾分薄怒。“晏未嵐,你有如此軟肋,如何能成大事?你退下罷,如果你求見隻為了此事,下次你也不必來見朕了。”
晏未嵐垂眸不動。
皇帝一字一句道:“朕說了,退下。”
“陛下,”晏未嵐撩開衣擺,直直地跪下,“楊錚銘來信了。”
皇帝瞳孔驟縮,身上的怒威冷意讓在場的宮女太監無不心驚膽戰。楊錚銘,天命團的頭目,自稱天道大將軍,帶著一幫烏合之眾奪了他南部二十城,即使是現在,還有數十城在他的手中。聽聞,在金陵被淵軍收複之前,他還在想著在潯陽稱帝,這讓他龍顏震怒,恨不得禦駕親征,親手砍下楊錚銘的頭顱泄憤。
“信中說了何事?”
晏未嵐深吸一口氣,“金陵被攻破後,他對臣起了疑心,命臣主動向陛下請求出戰,三月之內趕到潯陽,否則,視臣叛變。”
楊錚銘此舉倒是出乎皇帝的意料。當年,他放晏未嵐歸京,本就是一場豪賭。為了讓晏未嵐獲得楊錚銘的信任,皇帝準許晏未嵐向其透露一些看似機密實則對大局影響不大的消息,卻也有不少人因此喪生,甚至讓大淵損失了一名大將。此次收複金陵一戰,致勝的關鍵就在晏未嵐給天命團的虛假攻城圖。皇帝本以為此戰要耗儘楊錚銘對晏未嵐的信任,也做好了這顆棋子被對方所棄的準備。他不曾料到,楊錚銘對晏未嵐竟然如此“情深義重”,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晏未嵐重回潯陽,若能再次取得天命團的信任,倒也算物儘其用了。
皇帝手指敲打著桌案,這是他在思考時習慣的動作。“未嵐,你怎麼想。”
“臣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麼想。”
“哦?”皇帝挑了挑眉,“那你說說,朕是怎麼想的。”
“陛下想臣回去,”晏未嵐淡淡道,“物儘其用。”
“那你可願意回去?”
“臣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