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的李枼回想起來, 似乎就是從那個時候, 他和林清玦徹底成了一對“相看兩厭”的夫妻。他想要的,林清玦不會明白;林清玦想要的,他給不了。但至少從那以後, 林清玦的每次熱潮,都是他幫著度過的。
兩人的關係一向是針尖對麥芒, 往往話沒說幾句,就會鬨得很僵。林清玦鮮少同他說什麼,更多的時候是沉默。他的沉默讓李枼越來越難以忍受, 李枼的本性逐漸暴露出來,他不再是當年那個玉樹臨風的瀟灑少年,他變得暴厲偏執,在旁人麵前他尚且能控製,可一旦麵對林清玦, 他總是忍不住說一些戳人心窩子的話, 好像這樣就能讓林清玦眼中有他。即便林清玦是帶著恨意看他的, 也比沉默以對要好。
後來,久病的皇帝病逝, 李枼順理成章地登基。那時的李枼已經十八歲了,但是蕭太後還是覺得皇帝“年幼”,即使要親政也需旁人輔佐。於是,以蕭首輔為首的輔政大臣依舊存在,龍椅後頭還掛起了一道珠簾,蕭太後垂簾聽政。蕭氏一族權勢滔天, 整個前朝後宮儼然成了他們的一家之堂。
登基後的李枼稍顯成熟了一些,他不再三天兩頭地去打擾林清玦,他很清楚,他最該做的事情,是讓李家的江山不再姓蕭。
就在這個時候,林清玦有了身孕。
李枼知道這個消息時,半天沒反應過來,讓通報的太監重複了幾遍才確信自己沒有聽錯。林清玦……有了孩子?和他的孩子?
一時間,李枼心中百感交集。他忍不住想,這個孩子是男是女,是像他還是像林清玦……這是他們的孩子啊。
可是林清玦,骨子裡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會願意替他生下這個孩子嗎?
登基後,他第一次去看了林清玦。林清玦住的長生殿,比東宮的寢殿大很多,也空曠很多。
李枼去的時候,林清玦立在窗邊,雙手置於小腹上,神情木然。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朝窗外看去,看見了站在院中的李枼。
李枼亦望著他,薄唇微張,卻不知從何說起。他的目光落在林清玦的小腹上,而後輕一點頭,轉身而去。
李枼沒有想錯,最開始的林清玦對懷孕生子一事厭惡排斥,根本無法靜心養胎。李枼自知林清玦看到他心情隻會更加糟糕,便不再去看他。他每日都會花些時間去問貼身伺候林清玦的宮人,皇後今日做了什麼,吃了什麼,睡得可還安穩。偶爾,夜深人靜之時,他忙完政事,也會去長生殿走一走,就在殿外,看著落在窗上的剪影,直到燈火儘滅。
過了幾個月,林家人進宮探望林清玦。在林母的勸說下,林清玦似乎漸漸接受了自己有孕一事。他不再怨天尤人,太醫囑咐的事情他也一一照做,看上去和其他哥兒並無不同。李枼見他這個樣子,本應高興,卻莫名地高興不起來,但此時的林清玦至少會心平氣和地同他說上幾句話。
李湛出生的那個冬天,初雪來得很早。林清玦就快臨盆,他身子過沉,走路都很困難。李枼在長生殿陪著他,兩人一人躺在軟塌上,一人坐在桌邊,許久都未說一句話。外頭下著雪,殿內炭火燒得正旺,寂靜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林清玦放下手中的書本,忽然道:“皇上,你知道自古以來君王最不能輕看哪兩種人麼?”
李枼意外於林清玦的問題,“哪兩種人?”
林清玦道:“一是什麼都沒有的人,一是什麼都有的人。”
李枼揚了揚眉,“什麼都沒有的人,比如陳勝吳廣之輩;什麼都有的人,比如……蕭家。”
林清玦不置可否。
李枼笑笑,“皇後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林清玦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淡淡道:“皇上要對蕭家動手。”
李枼沒想到林清玦身在後宮,卻能將前朝的形勢看得如此明白。他不禁笑笑,“讓皇後在後宮裡待著,還真是委屈皇後了。”
林清玦道:“皇上,有些事,不可操之過急。”
“朕知道。”李枼道,“朕不急,朕能等。”他的聲音難得的有幾分溫柔,“事成之後,你就不必再受太後的氣了。”
林清玦微微一愣,道:“太後對我,尚可。”
李枼嗤笑一聲,“當年你不是因為他的敲打才……”
林清玦打斷他,“皇上,事情都過去了。”
李枼看著挺著大肚子的林清玦,忽然有種錯覺,他們說不定真的能回到過去。
隻可惜,他再一次對林清玦食言了。
林清玦生產時難產,雖說最後父子平安,但太醫說他以後難再有孕。蕭太後立刻借機發揮,聯合一眾大臣,強逼李枼納妃。
那時的李湛才剛滿月不久,林清玦還在床上靜養。李枼無法陪著他們,他除了麵對前朝的大臣,還要麵對來自蕭皇後的壓力。蕭黨幾乎是無所不用其極地逼他納妃,李枼登基不足一年,根基未穩,暗中培養的勢力也沒有成型,動手的時機不夠成熟,他除了忍彆無他法。
然而蕭太後和他早因林清玦徹底翻了臉,此刻自然不會再次讓步。李枼為了不納妃,第一次向蕭太後低了頭,大冬天在壽康宮長跪三日不起,滴水未沾,可直到他體力不支昏過去,蕭太後還是沒有點頭。
李枼醒來的第一眼,就看見了一席白衣的林清玦。李枼掙紮地坐起身,“清玦,你怎麼下床了?”
林清玦平靜地看著他,“我把蕭貴妃安排在離太極宮最近的千儀宮,皇上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