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神,他繼續追問,“既如此,那你可曾想過回王家認祖歸宗?你若是想,我能幫你把宋氏也接回去。”
有姝哪裡敢走?一聽這話,連米糕都吃不下了,連忙撲到青年身邊,雙臂纏在他勁瘦的腰上,急切表白,“請主子千萬不要送我離開!王家再好又能如何?他們從小將我拋棄,未曾給我一粒米,也未曾給我一件衣。將我養大的是主子,教我讀書的是主子,讓我吃飽穿暖、平安康健的還是主子,我寧願待在主子身邊為仆,也不想回到王家去當什麼大少爺。”說到此處,有姝眨了眨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的大眼睛,真摯道,“哪裡有主子,哪裡才是我的家。”
有姝口舌笨拙,一次性說這麼多話,已是超常發揮,然而這一字字一句句,卻都是他的肺腑之言。他擔心自己無法撼動主子心神,不免感到十分焦慮,眼眶、鼻頭慢慢變紅,濃密的睫毛也染上濕意,看上去可憐極了。
姬長夜看似溫柔寬和,實則內心最是冷漠,當初收下有姝,一是為了利用他的身世大做文章,二是為了找個樂子,對有姝的憐惜有,卻不是很多。但人心都是肉長的,朝夕相伴了十年,姬長夜便是一塊石頭,也該被捂熱了,更何況有姝待他沒有一點虛情假意,那顆赤子之心,自始至終都沒變過。
他來不及多想,將嚇得臉色發白的少年抱入懷中輕輕拍撫,應承道,“有姝彆怕,我不送你離開。有我的地方,總有你的歸處。”懷裡的人,是他手把手教養長大,親眼看著他從三尺高的奶娃娃長成了姿儀絕世的少年郎。他雖已二十有五,卻至今未曾大婚,身邊既無妻妾亦無子嗣,有姝說是他的下仆,實則與他的親人無異。他們日日同桌共食,同床共枕,早已是彼此最親密、最重要的存在。
將有姝送到人心險惡,綱常淪喪的王家,他如何舍得?之前的所謂布局,所謂籌謀,在有姝哭紅的眼睛麵前,什麼都不是。姬長夜妥協了,徹徹底底妥協了。
他抹掉有姝眼角的淚水,將米糕掰碎,一點一點往他嘴裡喂,柔聲道,“好了,彆哭了,你已經不是三四歲的奶娃娃,怎麼還喜歡哭鼻子?隻要你不願意,我絕不會送你走,我發誓。”
姬長夜素來一言九鼎,有姝聽了這話才算安心,伸出舌尖將米糕卷走,悶聲道,“我沒哭,隻是有點心塞,吃些東西就好了。”話落接過米糕,嗷嗚咬了一大口。
看著少年一鼓一鼓的腮幫子,姬長夜低聲笑了,積壓在心頭的陰霾緩緩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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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一行人抵達上京。由於三皇子當年被放逐時還未來得及出宮建府,如今年紀大了,也不方便留宿宮中,皇帝便把日前查抄的一座官員府邸賞賜給他。
有姝跳下馬車時,內務府派來的宮人正在擦拭朱紅色的大門,門梁上懸掛的“方府”的牌匾剛被摘下,隨意擺放在路邊。
“你這人怎麼如此無禮,竟把馬車停在彆人家正門口。快些走開!”一名宮人上前驅趕,看見隨後而至的姬長夜,辨認了半晌才跪下行禮。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當朝三皇子,亦是聖上唯一的嫡子,歸京時竟隻配備了一輛馬車,看上去寒酸極了。
哎,果然是個不受寵的。這樣想著,宮人不免流露出幾分輕蔑。
姬長夜淡淡瞥他一眼,牽著有姝徑直入內。早在母後薨逝之時,他就看透了人情冷暖,亦看儘了世態炎涼。他不再為父皇的貶斥傷懷,也不再為旁人的輕視憤怒,隻因他知道,自己早晚會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將這些人踩在腳下。
說來也是命苦,有姝雖然來自於現代,又托生在大富大貴的王家,卻從沒住過如此寬敞豪華的屋舍。他這裡看看,那裡摸摸,目中滿是驚奇之色。
但對姬長夜而言,這座宅邸隻能用“簡陋”二字形容。放眼整個大明皇朝,哪個皇子的居所是三品官員的規製?他剛入京便被狠狠打了臉麵,也不知多少人在暗中看笑話。但那又如何,能讓皇帝親口否決掉之前將他永遠放逐的旨意,姬長夜已贏了一籌。
目下,看見有姝綻放光彩的明眸,腮邊露出的小小酒窩,姬長夜越發心情快慰。
“喜歡這裡嗎?”他習慣性的去戳那軟坑,為指尖溫熱細膩的觸感著迷。
有姝重重點頭。此處花木崢嶸、假山林立,可說是三步成景五步入畫,與破敗蕭索的開元寺相比簡直是天淵之彆。經曆過末世的摧折,又遭受父母的遺棄,有姝對生活品質壓根沒什麼奢求,能住在如此富麗堂皇的地方,自是無比滿足。
姬長夜見少年很是歡喜,心中的那點不虞也就隨之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