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熱鬨可看,有姝順著樹枝往下滑,剛落到地麵,就覺一股陰風從腦後襲來,自是那久未現身的厲鬼。有姝既不像往日那般倉惶躲避,也不大聲呼救,反倒轉過身直麵黑霧。
黑霧中探出的兩隻利爪剛掐上他脖頸就發出“嘶嘶”聲,仿佛肉掌按在了滾燙燒紅的鐵板上,立時烤得焦黑,並燃起紫色火焰。
“啊啊啊!”黑霧瞬間散去,露出青麵獠牙的討債鬼,他甩著兩隻手退開幾步,慘嚎不斷,火焰由掌心蔓延至手臂,寸寸燒焦又寸寸化為灰燼。
有姝老神在在的站在原地,欣賞對方狼狽不堪的模樣。原本玉雪可愛的兩隻小鬼忽然變成赤眼尖牙的凶樣,撲過去啃咬。鬼怪不但能吸食陽氣,還能吞噬同類,這也是他們變得越來越強大的法門。
討債鬼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才離開三月,一直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獵物就已變為凶獸,身邊還跟了兩隻百年道行的小鬼。他滿地打滾,苦苦哀求,卻沒能博得對方絲毫同情,正相反,他們極為享受他的痛苦。
也是,無論陰間還是陽世,都是強者為尊,適者生存。當他處心積慮想弄死對方的時候,就要做好被弄死的準備。
兩隻小鬼在他腿上左一口右一口的啃食,將他好不容易吸來的怨氣化為己用。有姝則捏住他脖頸,啪啪打臉,邊打邊罵,“叫你害我,叫你害我,現在爽了嗎,爽了嗎?”
打臉聲不絕於耳,厲鬼青紫色的麵頰被他打得直冒火星,被掐住的脖頸也縷縷生煙,似乎快要燒斷了。兩隻小鬼擔心他下一刻就會魂飛魄散,連忙大口啃下怨氣,囫圇吞進肚子。
厲鬼悔不當初。糾纏了少年十五年,一直以為對方膽小如鼠,秉性懦弱,除了躲避和抱大-腿,什麼都不會,也什麼都不敢,所以才有恃無恐,打算慢慢玩死他。哪料到他竟是裝的。瞧瞧眼前這人,臉還是那張臉,表情還是那副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眸卻漸漸染上濃烈殺意,這副天真而又邪惡的模樣,比鬼王還要可怖。
“爽了爽了,有姝大-爺我真的爽了,求求您饒了我吧,今後我再不敢來了!”感覺自己快被拍散,厲鬼流出兩行血淚。都說老實人惹不得,這話果然沒錯,平時不聲不響,狠起來真要了卿命!
“饒你?你何曾饒我?”有姝語氣平淡,下手卻更毒辣。兩隻小鬼嗷嗚叫著,已將厲鬼的雙-腿吃完,如今正纏在他腰間。
恰在此時,一聲雄渾佛音忽然響起,震得兩隻小鬼抱頭哀嚎,有姝也不自覺鬆了鬆手。道行被毀掉大半的厲鬼連忙掙脫他們轄製,沒入地底逃了。
“你們也走。”看清來人,有姝立即下令。
兩隻小鬼道了聲“大人小心”,隨即也鑽入地下,向遠處遁去。
“有姝施主,菩提寺乃佛門淨地,不歡迎縱鬼行凶之徒。明日貧僧便會開壇做法,為王施主驅除邪崇,還請施主儘早離去。”玄明法師跺了跺手裡的紫金法杖,表情很是不悅。
有姝不答,隻定定看著他腳邊,那裡蹲著一名渾身赤-裸、遍體鱗傷的小沙彌,圓溜溜的腦袋、圓溜溜的眼睛,再配上藕節般白-嫩的小身子,看上去可愛極了。他正拽著和尚下擺,一聲接一聲地喚著師父,隻可惜他已經死了,他的師父什麼都聽不見。
有姝擰了擰眉,問道,“你能看見鬼怪嗎?”
玄明法師臉色越發嚴苛,以為少年有意顧左右而言他,沉聲道,“貧僧不沾邪物,自是看不見鬼怪。”他之所以能找到這裡,靠得是手裡的法杖。此法杖曾受菩提寺曆代高僧加持,可驅邪,亦可除魔。
有姝點頭,再問,“你明天要為王天佑開壇做法?”
“正是。貧僧不管你與王家有什麼恩怨,隻但願你能放下一切,回頭是岸。”佛教是大明皇朝的國教,上至皇親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大多篤信此教。而作為大明皇朝最具威望的法師之一,玄明具有十分超然的地位。他遊走於上層社會與下層民眾之間,四處弘揚佛法,自然知曉很多秘聞。少年與王家的關係,他心裡清楚,卻一直秘而不宣。
但現在不同了,少年竟動用鬼魅手段在他的寺廟內害人,他就有責任將他驅逐。
“我沒想害王天佑,是他自己害了自己。你是個和尚,本該慈悲為懷,為什麼要縱容一個壞人?”有姝很困惑。
“佛曰眾生平等,萬物有靈。這世間本就沒有好人與壞人之分,在貧僧眼中,所有人都是一樣的,能救則救。地藏菩薩投身地獄普渡一切罪苦眾生,貧僧做得遠不及也。”話落,玄明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
這原來是個聖父。有姝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用同情的目光朝他腳邊流著血淚喊師父的小沙彌看去。
“你既然要救王天佑,那便救吧。我還是那句話,我並未害他,是他自己害了自己。等你明日做完法事,我自會離開。”有姝略一點頭,信步而去。
因對方是三皇子的義弟,玄明法師也不打算多做為難,退開兩步低聲念佛。緊緊拽著他衣擺的小沙彌又喊了兩聲師父,見他無動於衷,也跟著消失了。
有姝走出去沒多遠,就見兩隻小鬼從地底鑽出來,遺憾道,“大人,我們跟丟了。不過您放心,下回他再來,我們保管撕了他。”
“無事,我自己來撕。”有姝淡淡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