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妃血紅的雙眼緊盯地上鮮血,周身縈繞的黑氣開始大量逸散,本來精致嬌美的麵孔竟慢慢變成了青麵獠牙的可怖模樣。她一會兒動動肩膀,一會兒扭扭脖子,慘白皮膚忽而凹陷忽而凸起,像是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
有姝一麵放血一麵暗暗觀察蘭妃,就見一張男人麵孔從她耳邊鼓了出來,張著嘴,瞪著眼,發出銳利尖嘯。破敗宮殿內頓時鬼影重重,魔音陣陣,仿若人間煉獄。
阿大、阿二手裡握著鋼刀,牙齒卻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可見已驚駭到極致。然而那些黑霧一觸及有姝就立即散開,像是下意識的在躲避對方。阿大、阿二這才穩住心神,不著痕跡地挪到少年身邊。
蘭妃似乎很仇視這張鬼麵,想用力將他按下去,卻被咬掉一根手指。好在冷宮中陰氣極重,不過片刻又長了出來。
阿大、阿二定睛一看,頓時懵了。七王爺,七王爺的臉怎麼長到蘭妃腦袋上去了?
有姝卻並不覺得奇怪。鬼物若想變得強大,要麼吞噬陰氣、陽氣,要麼吞噬同類。這七皇子必定是被蘭妃給吞了,卻由於身具真龍天子血脈,未能被蘭妃同化,反而試圖爭奪主權。眼下,他聞見世外之人的鮮血,自然被勾了出來。
兩隻鬼互相爭鋒時,有姝已快速纏緊傷口。
蘭妃與七王爺同時開口,陰森古怪的男女聲雜糅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怎麼不放了?不夠,遠遠不夠!”
有姝自然知道失血過半的危險性,也知道怎樣將這種危險降至最低。地上這赤紅的一灘看著很多,實則隻有他總血量的四分之一不到,雖然頭腦有些眩暈,卻還能支撐得住。他暗暗動用精神力壓製住體內的血氣,令自己看上去十分蒼白虛弱。
“莫要貪得無厭。你們道行深,想必有特殊的法門能辨識血氣。我現在的血氣已快耗乾,再放下去唯有一死。”他艱難地擦拭手腕上的血滴,腳步踉蹌間似要昏倒。阿大、阿二連忙扶住他,表情焦慮。
蘭妃和七王爺果然能辨識一個凡人血氣的旺-盛程度,但那又如何?他們要的原本就不是地上這點血,而是少年完整的身體。他們不再明爭暗鬥,齊齊驅使黑霧朝少年裹去。蘭妃尖笑道,“黃毛小子,難道你未曾聽過一句話?鬼怪最會騙人,所以才有鬼話連篇之說。你如今十分虛弱,便把餘下的血肉也給我們吧!”
有姝站在原地不動,阿大、阿二上前一步抵擋,卻被他扯了回去。那黑霧剛裹住他身體就騰地一聲燃燒起來,四濺的紫色火星引發了更多火焰,令蘭妃和七王爺發出痛苦的哀嚎。
“血都快流光了,龍氣怎會絲毫未散?這不可能
!”兩鬼被紫火包圍,又是疑惑又是氣惱,本可以將半數血液吸取乾淨,然後增長實力,目下卻隻能用來滅火。
他們在血泊裡打滾,不斷發出滋滋聲響,片刻後,絕大部分血液都已化為黑色粉末,竟平白浪費了。他們肉疼不已,不等火焰完全熄滅就趴在地上,伸出幾尺長的舌頭掃蕩。
有姝的攻擊守則是“趁人病要人命”。早在蘭妃從背後偷襲時,他就看透了對方的意圖,也布下了這個局。先用鮮血誘她靠近,再猝不及防地將她製住。怪隻怪她貪心不足、得隴望蜀,不想著先吸血,反倒來奪取自己性命。而今他們落於下風,有姝自然不會給他們翻盤的機會,一腳踩在鮮紅的舌頭上,用力碾了碾。
紫色火焰在舌苔上熊熊燃燒,遇著地上的鮮血便慢慢熄滅,每碾壓一下又開始燃燒,緊接著又熄滅,待地上的血液儘數化為黑灰,火焰也順著舌根蔓延到蘭妃和七王爺臉上。
兩鬼嗷嗷直叫,滿地翻滾,可憐舌頭還踩在少年腳下,滾也滾不了多遠,隻能繞著少年打圈。直到此時,他們才拋開那點僥幸,一聲接一聲求饒,還言之鑿鑿地說定會無償助荊州王平-反並登基。
有姝從頭至尾就沒變過臉,清亮眼眸甚至透出純真,仿佛腳下踩著的不過是一隻爬蟲,而自己正在玩一個遊戲。然而他越是如此,阿大、阿二就越覺得心寒。
天真無邪的人冷酷起來,往往是最殘忍的,這話果然沒錯。有姝他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
有姝不管旁人怎麼想,隻要目的達到就可以,見地上的血液已經燒乾,這才揮舞匕首割斷那條燃燒的長舌,又揪住蘭妃腦後的發髻,徐徐道,“本可以公平買賣,自由交易,你何必與我鬨到這等地步。現在你可歡喜了?”
現在的少年,哪裡還見半分虛弱?
“不歡喜不歡喜!是小女子錯了!”蘭妃明白自己上當了,立刻恢複嬌美容貌,梨花帶淚的哀求,“大人,您饒了小女子吧。”頭發騰騰燃燒,已將七王爺逼進體內,若是再不熄滅,自己的腦袋也會化為飛灰。
有姝不為所動,繼續道,“現在我為刀俎你為魚肉,若不想魂飛魄散就給我乖乖聽著:一,趕緊為我主子平-反;二,平-反後儘快弄死皇帝和太子。做到這兩點我就放了你。”
“小女子遵命!這些原是小女子分內之事,定然辦得妥妥的!求大人快些放了我吧!”再不放,腦袋就要燒掉了!
有姝這才抬手,削掉她一頭青絲。
蘭妃立即縮到牆角,心有餘悸地摸著光溜溜的後腦勺。她哪裡知道看似乖巧可愛的少年,竟也有如此詭詐狠戾的一麵。尤其他狠起來表情始終平淡,腮邊還時不時露出兩個小酒窩,仿佛能在彆人的痛苦中享受到歡愉,看上去可怕極了。
難怪外麵的野鬼害怕惡人,原來真正的惡人竟是這等模樣!蘭妃恍然大悟,悔之晚矣。說實話,她連仇都不想報了,恨不能躲到天邊去。然而不報仇執念就無法消除,執念未消就不能投胎,憑她現在虛弱的魂體,去了外界,不是被旁的厲鬼吞掉就是漸漸消散,終究是不甘心。所幸之前她強盛時已把宮中鬼物儘數吞噬,否則現在必定會腹背受敵。
蘭妃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幫助少年,如此才能解脫。
從絕對劣勢眨眼就占儘上風,阿大、阿二不禁對少年刮目相看,卻更為忌憚對方。
事情辦完,有姝擺手欲走,似想起什麼又站定,平淡道,“有一句話你說錯了,鬼怪之所以擅長欺騙,是因為他們生前為人。”
所以最會騙人的其實是人,所以你才會將我耍得團團轉?蘭妃半晌無言,等人走遠了方搖頭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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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養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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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中毒極深,雖無性命之憂,卻已是強弩之末,竟不知能不能熬到來年萬壽節。蕭貴妃坐在床沿,一麵抹淚一麵低語,“皇兒還未清醒,皇上您一定要撐住啊,否則我們母子倆該怎麼辦?宮-內宮外,多少人視我們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後快,幾位皇叔也都敦促您另立儲君,這是篤定皇兒再無蘇醒的可能嗎?”話落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皇帝勉強半坐起身,將愛妃抱入懷中安慰,且一再承諾會把太子治好。
恰在此時,外麵傳來一陣陣鐘聲,這聲未消那聲又起,令人耳膜發顫,頭疼欲裂。皇帝本就身體不適,這下更為煩躁,厲聲詰問,“外麵在鬨什麼?不年不節竟擅自鳴鐘,該當何罪?”
蕭貴妃捂著耳朵,表情也很不虞。
一名太監走進來,戰戰兢兢地答道,“啟稟皇上,這是七王爺那邊開祭了,太後娘娘讓奴才們鳴鐘百響。”
皇帝駕崩鳴鐘三萬響,親王薨逝鳴鐘千響,太後隻讓鳴百響,已極為克製。皇帝露出尷尬的表情,顯然已忘了自己還有一個被毒死的兒子,且這日就要舉行喪禮。
蕭貴妃表情沉痛,心內卻極為得意,直道死得好。
想起亡故的七皇子,又想起昏迷中的太子,皇帝對始作俑者恨入骨髓,強撐病體道,“來人,替朕更衣。朕要給皇兒上一炷香。還有,傳令下去,讓禁衛軍將三皇子押至靈堂跪拜皇兒,祭典結束後立刻賜鴆酒一杯!”
蕭貴妃麵上不顯,喜悅的情緒已在心間蔓延。兩人互相攙扶著來到靈堂,就見太後和誠貴妃跪在靈前焚香燒紙,一群和尚坐在殿外的空地念經。聞聽“皇上駕到”的通稟聲,兩人一動不動,可見心中多有怨恨。
此事太過蹊蹺,竟未徹查就定了三皇子的死罪。若真要深究起來,三皇子實在沒必要毒殺父皇兄弟。他被放逐十年,根基淺薄,便是該死的人全都死-光了,也輪不到他上-位,倒不如去了荊州慢慢謀劃布局,反而更為從容。
是以,太後壓根不相信三皇子是凶手,也不相信太子中毒昏迷,卻又礙於皇帝體弱,不好與之強辯。待喪禮結束,她必要查個水落石出,至於三皇子,卻是顧不得了。
靈堂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香灰味兒,熏得皇帝直咳嗽。他走到堂前拿了三炷香,正準備點燃,幾名侍衛將五花大綁的三皇子押進來,隨之一同入內的還有三名麵貌模糊的太監,其中兩人體格極為壯碩,下顎還帶著青色的胡渣,竟無一人感到古怪。